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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自鹯阴渡附近一段支流称为鹯阴河。三月,河水奔腾不息,夹裹着块块碎冰呼啸而来。却见足有数千人围拢在鹯阴河东畔,人语声、呼喝声夹杂着拥挤混乱的脚步之声、金铁交互的乒乓之声交叠响起,半晌只听得一声号令,四周便马上寂静下来,只剩下河水急流激荡之音。
半晌听得一人朗声说道,“你们既知围住的是本校尉,而非旁人,想必早已预谋许久了,若不在我面前炫耀一下,我若先一步去了,恐怕如梗骨在喉,不吐不快的是你们吧!”说话之人正是护羌校尉赵冲,他在岸边中伏被围,却仍声音豪迈沉毅,丝毫不漏惧意,不失大将本色。
“哈哈哈哈!不愧是能在西陲镇守一方的大将,处在如此境地竟也这般从容持重,佩服,佩服!”却是贾婴的声音说起。
“哼,不敢当,如此还不是被你所擒?”赵冲虽也心中大感惊骇,自己今晨才赶到,这些羌人是怎生得知的,又何时在此布好的这许多士兵,怎知我会带兵追来。心道定有个巨大的阴谋笼罩着自己,而这网不知何时便早已撒好,只等自己入彀。正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问,知道此人定会自己说出。
果然那贾婴一会儿便忍不住了,自己说道,“哈哈,小人能抓住校尉也实是侥幸,也不知小人算好的时间是否恰到好处,所安排的环扣能否咬合。若是稍有差池,此计便不能成功,幸好上天今日站在我羌族一面,哈哈……”说罢又得意大笑起来,随后又说,“校尉,你为何事而来,我便是如何抓住你的,嘿嘿。”贾婴却又不想直接说出,那样也无甚乐趣,他要让赵冲一点点自己想到,那时方能显出他这计策何其高明,便引着赵冲去想。
赵冲心道,“我自是为将这些逃走的羌俘擒回才渡河追到岸边的,难道这些羌俘逃走也是他们算好的,却又是如何施为的?”
“你们是用那哨声指挥控制那些人逃走的!”赵冲猛然想起那诡异的哨音,思之实在可怖,那些羌俘听了这哨音不似是接到逃走或撤退的信号而按计划奔逃,倒极像被声声魔音吸引,迷了心智,只向哨声处拼命跑来。
“校尉猜的不错!”贾婴笑道。这时躲在石堆后的董卓却听到亵明声音响起,“那哨音颇似我族魔音咒的一种,一摧魔音修为不够者便会为魔音所惑,任由驱使,解咒后也会神智大乱,有如痴呆。可这下界应不会有此高妙魔功,倒更像是这些羌人被下了蛊,或体内种下了受这哨音控制的禁制才如此,应是这样,应是这样!”亵明对自己的分析极是肯定。
赵冲却又细思,这些羌俘来此垦地实是机密,难道是奸细把这出城日期告诉了羌人,这汉羌交战,彼此互派奸细刺探军情实是平常,羌族中也有汉军的探子,赵冲倒也毫不见怪。“不对,如此大事,应只有校尉府中的将领才知道,低级军士只有当日调兵时才能得到兵符将令,不可能事先得知,难不成这内奸是个府中的大将!”
赵冲心下极寒,第一个便想到了卫琚,他是代校尉,这屯田一策是由他总领全责,若是旁人提议又怎能布置这般周详,对卫琚已是咬牙切齿。忽然又心念一动,长史和司马也有可能是这内奸,只是此时长史、司马都在其他郡县巡边,执行此事全是卫琚啊,难不成这卫琚是为了此事,才将长史和司马调走,他何时这般心机深沉,谋划周详了,如此想时已是冷汗连连。这人自称父母双亡,也无甚亲属,颇为可疑,只是当时念他可怜,在军中又立战功无数,也未想这许多,否则怎能由他小小兵士连连提拔,直做到这代护羌校尉。莫非一直装疯卖傻,潜伏在自己周围,只等这一日……赵冲已不敢再想。
“不会的!”赵冲突然想起往事,连连摇头,卫琚曾经在沙场上那拼生忘死、毫不惜命的打法又哪里是个内奸能装出的,又想起多少次卫琚不惜性命护在赵冲身前而负了多少伤,而这人只会打仗,却谋略不足,这等周详之策怎能是他想出的。这时心中已定,叹道,“我真是糊涂了,怎能疑心到他的身上,那是战场上互换生死的交情,唉……可又是谁呢?”
这时赵冲脑海中已浮现一个瘦高人形,这人面目俊好,却有些懦弱,战场上没几次冲锋陷阵的,但极副谋略,平时颇有城府,赵冲所想之人正是马玄,“这人乃开国大将马成之后,怎会做羌人的奸细,不会吧……”
可赵冲思索良久却再想不到更为符合之人了,本来脸上的几分疑色已化作的煞虐之气凝在眉间,冷冷对贾婴道,“不知羌王给马从事许了什么官啊?竟让这唐唐名将之后做出这种勾当!”
“哎呦!在下真是小瞧了校尉了!”说着贾婴向赵冲揖了一礼,笑道,“校尉竟已想到了,便也不用小人多说了,不错,马从事,不,马将军已是我部的第五将军了!”
赵冲听贾婴此言,倒也不如何惊讶,却将眉毛立地更狠了,似想将马玄生吞活剥了。
话分两头,说说我们的马五将军。却说一干羌俘还在鹯阴渡边锄地之时,那哨声忽作,马玄只见这三千羌俘有如喝了人血般向河里冲去,也被吓得愣住了,直坐在地上。可不一会儿已明白是何故,心中早已将那贾婴和羌王那多的祖宗骂了不知多少遍。心道原来他们一开始便没打算派什么船、什么人来接应,是让这些羌奴自己逃回羌地,那些羌人皮粗肉厚,能立在冰上行走,可他马玄哪有这本身。再者这些羌俘逃跑,可他马玄身为护羌从事,也跟着这些人逃走,是直接投了敌吗?
马玄越想越气,可只有心中大骂的份,却无计可施,见这些羌人惊人的声势,竟连汉军精锐也阻挡他们不住,自己又上哪去,便趁人群混乱之时躲在一棵枯树之后看着动向,准备伺机再动。哪知过了一会儿,赵冲竟领着八百铁骑奔来,马玄早已吓得魂飞天外,虽说赵冲那时不知他是内奸,可自己做贼心虚,而赵冲又比卫琚精明百倍,询问之下难免露出马脚,就只得捂住口鼻压低身子躲在树后,恨不得钻到地里,大气不敢喘一下。
哪知赵冲竟没责问缘由,马上又去追赶羌俘,心才一松,可又觉大大不妙,他本想等平静之后,自己偷偷渡河潜入羌地,便再不回来了。而赵冲却去追羌俘了,自己再去很可能与他对上,彷徨无计。
正当赵冲带着数百骑离去,却听到卫琚的声音大喊着,“兄弟!兄弟,你在哪里?”
马玄大惊,知道卫琚是在找自己,大叫不好,“这卫琚想到我是内奸,设此计放走了羌俘,此时定要将我千刀万剐!”心中慌乱,不由一动,却这一动正让卫琚看到。
只见卫琚向马玄藏身之地走来,口中大喊,“兄弟,原来你在这啊!”语声激动。
马玄却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身,片刻卫琚已来到马玄身边,一把扶住马玄胳膊要将他拉起。
却只听马玄颤颤巍巍地说道,“大……大哥,你可……可别怪小弟,小弟也是迫不得已……”已是认命般地要把命交给卫琚了,心道,“我如此死了倒也还算保住了马家的一些威名,倒也不错……”
“哥哥不怪你,哥哥又不是不知道你虽然智谋多些,可沙场征杀却非你所长,这些羌奴狗杂种真是疯狗一样,哥哥也看得心惊肉跳,何况是你?”只听卫琚虽然语声极为心灰,又夹着恼怒愤恨,却对自己说话似未怀着敌意,不由大了些胆子,起身看向卫琚。
听卫琚所说,并非是怪自己把羌俘带到河边,而是以为他说的是躲在树下不敢杀敌的罪责,心里早是乐开了花,想这蠢货还未明白,却仍试探卫琚道,“大哥,都是兄弟的错,要不是将这些羌俘带到这渡口边,他们也不会逃走,赵校尉若怪罪,由小弟一人承担!”说的是义气深重。
“欸,兄弟说哪里话,若说是重罪杀头,也该是你哥哥这代校尉领受,你不过是献了策,这些羌人是一到河边自己跳河逃走的,也不是羌兵趁机接应,怪得你甚么,又不是你串通羌人卖国……呦,这话可不能乱说……”卫琚连忙捂嘴,马玄却被卫琚此话惊得心中乱跳,心道,还是回去后趁机逃走为妙,赵冲回来后自己便死上千万回了。
马玄打定主意,听卫琚又对羌人骂声不绝,说恨不得自己身上长着八条手臂,将那三千羌俘全都杀了,便不用赵冲去追了,自己也跟着骂了几句。因为有令让卫琚回去守城,清理战场后两人便带着剩余汉兵回令居了……
听贾婴如此说,赵冲也对马玄的内奸身份再无怀疑了,可心中仍在想,虽说是马玄蛊惑卫琚将那些羌俘带到鹯阴渡口,可又怎算计到自己今日赶回,又追击敌军,便问道,“我若不渡河来追赶你们,你们这奸谋莫非要落空了?”
却只见贾婴得意一笑,“赵校尉如此忠君爱国,见这许多羌人重归故地,他日定是大患,如何能够不奋力追击?呵呵……”
“你们不惜舍弃这三千羌俘的性命只为引我赵冲一人入局,倒也是看得起我赵某人!哼!”
“欸,校尉何必自谦,赵校尉乃是当年马贤之后西境汉军中的第一人物,如此作为值得,那是大大的值得。”贾婴又嘿嘿笑道。
躲在石堆后的董卓也这才明白:先前那贾婴让马玄带三千羌俘渡河回归羌地,为羌族增加战力的说辞全是鬼话。羌族是用三千羌俘作钓饵,只为赵冲这一条大鱼,至于这三千人能否回到羌地,又回去多少,死伤多少,他们全不在意,这才用那哨声引羌人跃冰跳河回到羌地,也不派船,更不派羌兵接应,任由汉军将这些羌俘屠杀了八百余人也丝毫不暴露,大军却隐在这枯草后埋伏。用心不可谓不狠,不可谓不深,不可谓不奇。
“假如我赵某人不像你们想得那般忠君爱国,又胆小怕死,说什么也不渡河追你们,你们又待如何?”赵冲却还有些事未想清楚,便问贾婴道。
贾婴仍是满面笑容说道,“赵校尉自是厉害角色,可那六百匈奴精锐胡骑也不是吃素的啊,你若不过河,那六百胡骑便与你们正面交锋,我们得到信号,便会渡河去接应他们。而现在我若放赵校尉过河回去,看看那六百胡骑兵是否也能放过校尉呢?哈哈哈哈……”
“什么!那些胡兵也是你们一伙的!”赵冲大惊失色。
“怎么,这就让赵校尉吃惊了,那还让小人怎么接着说后面的话啊,哈哈哈哈……”贾婴又是纵声大笑,赵冲只觉背心发寒,转头望向了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