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本命元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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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先生看着她走远了,忽然往回走了几步,在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我看见这东西用麦色的细绳结束,大小两寸见方的草甸,正中绣了一个金红色的“安”字。空先生说:“这女人也不是个吃素的。这是她小孩的幸运符,你先帮我收着,等她付钱时再还给她吧。”说着把符丢了过来。

    老空显然是话中有话,确实,这女人对自己老公的尸首也怕的太离谱了点。不过此时的我没去领会他话里的深意,只“哼”了一声,不满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想不到老空你正儿八经的道经不念,也来念生意经了,真是可喜可贺!”

    空先生哼了一声,不屑道:“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有点怒了,但他家一向受我们敬重,也不能直斥其非,只好绕着弯子说:“想不到岭南靳家,也有虎落平阳的时候,哎,真是一斗米难倒英雄汉啊!”

    空先生并不受激,淡淡道:“太白曾受胯下之辱,佛祖也受乞丐布施,又何况我一介散修?阿迟,我白天跟你说过,这事你不懂,现在你过来看看,这坑里有什么?”

    说实话,我挺烦他叫我阿迟阿迟的,他年纪和我相仿也就20来岁,干么老把自己搞得跟老夫子一样。我其实挺想跟他打成一片,但他总是端着架子,离他半米远就觉得堵得慌。

    我凑过去拿手电一照,不禁纳闷了,“咦,这人的尸体呢?”

    只见刚刚挖开的深坑里,两尺见方的地盘里,深褐色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空先生跳到坑里:“说实话,要不是机缘巧合,正好该我个倒霉蛋来做这个当机者,不要说两万,就是在加个零我也不会管。”说着丢了一把方便铲给黑蛮,两人又开始挖起来。

    看老空的样子并不像装逼,这让我有点蒙,心想难不成这下面还有东西?这土看来非常松软,两人挖起来不怎么废力,想起老空刚刚起了乩还在下面挥汗如雨,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过了一会,突然一样东西从坑里飞上来,我一看,心里嘀咕这谁把铲子扔上来了?然后就听见黑蛮大叫一声。他猛地后退两步,靠在坑沿上拉长了嗓子大叫:“脚,是人的脚!”

    我往下一看,靠,还真是一只脚。月光之下,这脚从地里倒插上来,脚底板白生生的,看得人直冒冷汗。

    要知道,这种独边半个的东西最是吓人,因为在人的潜意识里,看到一点点就会不自觉地去假想它的全貌,而想象力才是恐惧的源泉。

    空先生把黑蛮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说:“黑兄,这就是死人。第一次最怕,以后就没事了。”

    黑蛮定定神强自壮胆,两人又再下铲,过了一会,小腿肚子露出来了,再过一会,膝盖也露出来了,接着是肚腹胸部。看样子尸身已经完全僵硬了,就这么直溜溜地杵在坑里,也不会倒。但旁边泥土却渐渐变成了灰白色。黑蛮抓了一把白土在手上,呆了呆然后说:“这是米。”

    这时空先生抹了一把汗,说道:“停!”随即望着我:“阿迟,你来说说,这算是怎么回事。”

    这可真是难为我了,在脑子里搜刮了小时候残存的一丁点相关知识,我试着分析:“这个嘛,根据现场痕迹,死者绝不是被人随便丢弃掩埋的,而是被‘安放’在这里的。因为要把他摆得这么直溜溜的可不是个轻巧活,至少我就做不到。如果延伸到墓葬范畴的话,头朝下而脚朝上,那就是法葬。嗯,这个这个……俗话说法葬其中,永吉无凶,看来对方对死者还是不错的,你看,连脚趾甲还给他修过的。”

    我又在脑子里酝酿了一下,继续说:“但法葬是需要配合山势地形才能形成好的葬局,这个局嘛,我看不是叫蜻蜓点水就是画龙点睛。总而言之综上所述呢,空先生你是多虑了,我看,最大的可能就是工地上发生了意外事件,譬如马大哈不小心飞了把砖刀什么的下去,把工友给砸死了。事后他良心上过意不去,便请了个道士来厚葬之,顺便做一个局,让自己也粘些富贵。嗯,一定是这样!”

    我说完了,黑蛮还在瞄那尸体的脚趾甲,然后望向我鼓掌,脸上满是崇拜的神情:“干保保,你眼神真好,脑子咋这么好使呢?”

    我是纯粹靠蒙,不过空先生还是假意地赞许了一下,然后却板起脸:“分析得倒是头头是道,结论呢却完全错误!哎,你的学问可是完全还给老师了。你看哈,这事带着极强的神秘感,你想,工地上死了人,不走正常途径解决,反而愿意多给家属的钱,凭这点你的结论就站不住。而尸首又被他隆而重之的安葬,他图的究竟是什么呢?你也知道,法葬是需要配合山势地形才能形成好的葬局,但现场的情况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葬成这样,风水先生一定是跟他有仇了!”

    我摊了摊手:“咱早就脱离家里那点小帮派,拥抱这个繁荣的大社会了,祖传的糟粕也早就丢光了。好吧,你是大师,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空先生不答我,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件物事来。我看那东西黑漆漆的,又圆又长,两头空中间缩,倒像个拉长的望远镜。不过颈部伸出两个短柄,不知道有什么用。我忙问他这是个啥。

    空先生说:“这东西没有名字,嘿嘿,因为我没给他命名嘛。这是我拿红外线夜视镜改装的,可以测尸体各部位的温度。”我看见他按下一个钮,机器上的反光屏亮了。然后他拿较细的那头朝死尸的后脑瞄了瞄,又朝胸腔部位扫了下,眼睛盯着反光屏上的读数,过了一会才说:“这是个活尾子,但是不用担心,暂时不会诈尸。”

    我有点吃惊:“啥?活尾子,是什么来路?”

    空先生叹了口气说:“哎,跟你这种半吊子一起最麻烦。怎么说呢,就像你学过计算机,知道计算机软件吧。平常呢用的好好的,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软件,你怎么输入命令它怎么执行。但一旦被黑客植入了后门,那就惨了,这就成了个木马病毒。”

    我觉得他有点夸夸其谈,奇道:“你是说,这尸体的后门也被人家开了?”

    空先生愕然说:“我就是打个比方,什么叫做后门被人家开了?现在我来跟你讲讲这个局,你要知道所谓蜻蜓点水,你看蜻蜓在池塘水面上飞行,不时把尾巴往水里沾一沾,那是为了产卵。现在把死人倒放,双臂张开,貌似蜻蜓俯冲,却是以头点水。取的是两头兼顾,儿孙不绝的意思。这样的葬法对后人是很有好处的。但讲究的地方在于,下葬时尸身必须向阳背阴,也就是向着山。不然就是个败局。你看这个人不但向阴背阳,兼之头下脚上本末倒置,两相克冲,这就成了个吉地凶葬局。”

    空先生用方便铲量了量坑的高度,在齐着尸体脚掌的地方,朝着坑壁挖去。我看了看他挖的方向是正北方。过了一会,他伸手进坑壁的洞里,掏摸着什么东西。他把手拿出来的时候,我惊奇看到他手上握着一把裁缝剪刀。

    空先生嘿了一声,说:“不但是同行,而且是高手!不出所料的话,这四个方向,”他用手朝着坑壁的四个方向指了一指,“依次埋着秤,尺,灯,剑。”

    “本命元辰灯!”我脱口而出。

    拜斗是华北地区的习俗,我们小时候一到了年初三,家家户户都会去庙里拜斗,道长们点了孔明灯,在一旁诵经祈福,信士们则边跪拜边祈求全家平安,延年益寿。斗是代表宇宙十方,斗里的米则代表日月星辰,米斗之上放置镜、剑、尺、秤、剪,符五行之数。五种法物之中放置本命元辰灯,暗含生生不息之意。

    而现在这里却给死人点了一盏本命元辰灯,那意思是做鬼做到万寿无疆?

    我现在真是一头雾水了……

    我正暗自骇异,空先生已经招呼着黑蛮把死尸提了起来,我看见这人死得横眉怒目,生前肯定也是凶神恶煞。空先生看了看尸体的眼角,又把他照先前模样埋了下去。摇摇头道:“这个局做的已经非常奇怪了,而他偏偏给他点个本命元辰灯,这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我也迫切想知道谜底,但老空可是个卖关子的高手,于是激他:“主要是长得丑,要不然无论生前跟人结多大的梁子,也不至于作践尸体的地步。”

    空先生瞪了我一眼:“死人面前还是少说俏皮话,折福的。现在你相信我不是神棍了吧,哼,这个局要是不除,那女人惨遭横死不说,连她小孩都难满周岁!”顿了一会,又说:“不过这人倒不一定是跟别人有仇。”说着抛了一张条子过来。我展开在手上一看,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字。

    一九七三年××月××日,凌晨三点。

    这就是那农妇给的生辰八字了。

    空先生说:“这是这具尸体的生辰八字,看出端倪来了吧。”

    我掐着指头算:“一九七三,是庚申年还是个什么年?凌晨三点,啧啧,她居然知道老公出生的时辰,是问婆婆的吧。哎,我早从良了,这些东西老早清空了。再说你也知道我们家,先辈没积德后人福薄,我老爸不让我碰这些。”

    空先生点点头,随即又反驳:“什么叫从良了?道家修功德可是好事一桩,你们家不能沾是别的原因,你别混为一谈。这个八字叫做三尸下地,嘿嘿,听名字就知道厉害了吧,拥有这种八字的人叫做招鸦人,瘴气随身,阴气非常重,天生爱招惹不祥之物,死后若不得法师开化,最容易失魂落魄。所以我老早就感到这里头有古怪,人家要他的命,那绝对是别有用心!这些人这么整,有两个可能,要么是……”

    迟疑了一会好像不愿说,只说:“不管怎样,总是偏门邪术。阿迟,把我的包拿来!”

    我应了一声把包递了下去,空先生把夜视仪放好,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瓶子来,把瓶里的东西全倒在米上,我看见那是很浓稠的血。空先生给死尸左脚的大拇指上栓了根红绳,之后我们三个把土掩上,空先生说:“道门科仪最忌讳污秽的东西,我给他倒了怀孕的母狗血,这个局就算是破了,不但破了,而且还有反作用。我倒要看看这位高人到底有多大的道行,怎么来解我这个局,嘿嘿。”

    我看着眼前不忍直视的一片狼藉,有点不以为然:“等会还要把土掩上的吧,他又不知道有人做了手脚,谁鸟你?”

    空先生却朝西北方的矮树丛一指,“你看那。”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拿手电一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