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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氏是大龄产妇,再加上是受惊早产,众人心知她此次生产凶险万分,一颗心早就高高吊起。直到小林氏挣扎了一天,有惊无险地生下一个女婴时,众人才略略放下了心,尤其是大林氏。
大林氏素来心疼妹妹,见妹妹生产之后有些虚弱,不过只需日后很好休养便可,当即念佛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她贴心地待妹妹睡下后才简单用了些饭。正当她准备处理府中之事时,却见小林氏身边的婆子慌慌张张地来报:“姨太太,我们夫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大林氏闻言急忙赶去小林氏的卧房,只见丫头婆子要么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送,要么往屋里递汤药,见此情景,大林氏心知不好,随手逮住一个婆子,厉声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伺候夫人的?”
婆子哆嗦着,生怕姨太太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回道:“奴婢不知啊!刚刚夫人身边的春兰正给夫人清理身子,却发现夫人流血不止,奴婢们急忙去清了姨太太和太医,现下太医也到了,说是血崩。”
产后血崩,阎王抓人!
大林氏深知其中凶险,心头一慌,好在她也算历事不少,总算还能强作镇定。她出去外间,扯着帕子向几个正商量着用药的太医问道:“各位太医,我妹妹情形如何?”
太医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便有一个年纪最大的白胡子太医拱手答道:“韩夫人,下官等已为夫人探脉拟方,如今先待夫人服药之后看病情下官才可斟酌用药。只是夫人情况实在凶险……有些事,便是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无能为力啊!”
听了这几句话,又见太医皆神色凝重,大林氏心都凉了半截,她凄声道:“各位的医术都是再好不过的,还请想想法子救救我妹子!她才三十出头,我那外甥女才刚刚落地,不能就这么没了娘啊!”
白胡子太医亦是面有不忍:“都说医者父母心,夫人所说吾等何尝不知?只是下官等确实力有不逮啊!”
大林氏知道这几位已经是宫里医术最好的太医了,连他们都如此说,只怕小林氏……她想到自己娘家人中就只剩这一个妹妹,想到这唯一的妹妹命途坎坷,不由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幸好她素来坚强,又念及妹妹身边除了自己竟无人可依,便又擦掉眼泪,挺起腰杆来,向几位太医道:“我虽是无知妇人,也知道医者救病不救命,可是或许我这妹子是个有后福的未可知,还请诸位太医尽力救治。”
一碗碗苦涩的汤药灌入小林氏口中,她的血崩之势反而愈烈,好像小林氏的身体就是个把药化成水的容器,药汁灌入她的身体,便化作温热的血液流出,还带走了她仅剩的生命力。
大林氏一直坐镇院中指挥丫头婆子行事。或是伤心过度,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合眼的她竟然也不觉得疲惫。此时已是月上柳梢,来回大林氏话的下人不断,带来的消息都同样令人沮丧,医术精湛的太医也委婉地露出了无能为力的意思。月亮每升高一分,大林氏的心也就更凉上一分。素日信佛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求佛祖保佑,求满天神佛保佑。直至月上中天,小林氏身边的婆子来请她,说小林氏不肯再吃药,只想见她。
平日最热闹的主屋这时候冷冷清清的,小林氏把所有的丫头,医婆和太医都遣了出去,只一个人拥着锦被,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
大林氏迈进屋时所见就是这般景象。一直故作坚强的她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意,含泪扑到床边:“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不吃药你的身子怎么好得起来?”
小林氏极力露出一个笑容,声音虚弱却自有一股坦然:“姐姐,我知道的,我不成了,又何必做那些没用的?”
大林氏知道妹妹说的是实话,还是软语安慰道:“别胡说,你看,最好的大夫我都给你请来了。你这么年轻,老天爷舍不得要你的命。”
小林氏还是微笑:“都这个时候了,姐姐还说这些虚言有什么意思呢?我活不成了。我以前也不信那些鬼神之说的,如今自己大限将至,才知道人的寿数几何其实人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的话中隐隐有些看破生死的意思,大林氏听了,心中悲痛更甚。
小林氏继续道:“姐姐,我不怕死。我这辈子承欢父母膝下的天伦之乐,与夫君相濡以沫的情意都经历过了,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只是我那刚刚落地的丫头,我实在放心不下。“
大林氏便鼓气道:”既然放心不下孩子,你就该自己振作起来,养好身子,亲手把孩子养大,看着她长大嫁人,相夫教子。”
小林氏摇头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是没法子看她长大了。姐姐,如今我唯一能靠的人,就是你了。姐姐,这个孩子也只能靠你了。”
妹妹临终的托付,大林氏如何能够拒绝?她急忙握住妹妹的手,不住点头:“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孩子!”她这才发现妹妹的手已经凉得像冰块,急忙捂入怀中,虽知无用,却还是希望可以给弥留之际的妹妹带来一点温暖。
小林氏想起多年来姐姐都是这般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自己却没有机会报答姐姐,又是一阵酸楚,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她数月来因为怀孕备受苦楚,脸庞瘦削,如今又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在暗淡的灯火下,看着更令人心酸。
“妹妹还有什么心愿,都跟姐姐说,姐姐一定给你办到。”大林氏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着泪水,看着她如今的惨淡容颜,又回忆起她从前的神采飞扬,更加难忍心中哀戚。
托孤的心愿已了,小林氏再没有什么心事了,她轻松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与沛郎一生一世,朝夕相伴,如今也要实现了,”她想到已成年的长子,又道,”姐姐帮我告诉彦儿几句话,就说他立了战功,我很高兴,我替他骄傲,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要他务必小心,千万别伤了自己,就是少些功劳也不要紧,一世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说这几句话已经要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似是极累,闭了眼静静养神。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姐姐,孩子生下来我才只看过一眼,我想好好看看孩子。”
大林氏急忙吩咐下去,不过片刻乳母就把孩子抱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林氏的枕边,让她可以仔细看看孩子。小林氏看着小猫一样瘦弱的身体,还有酷似自己的脸蛋,心软的像棉花一样。她吃力地抱起孩子,亲亲孩子粉红的脸颊,想到孩子襁褓失怙,忍不住哭起来,又怕吓到孩子,只得低声抽泣。
蒋晴自从听到小林氏血崩的消息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穿越就失去了母亲,她现在还是个婴儿,如果这时候有人要伤害她,她就是知道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丢掉小命。她本想在院中探听消息,顺便也多搜集一些关于这户人家的信息,好早作打算。乳母却怕人来人往吓到了她,把她带到了一个安静的小院,哄她睡觉。蒋晴没法子阻止,只好趁机养精蓄锐。没想到午夜时却来了人说要把她抱去给夫人看,她一直睡觉浅,当时就被惊醒,接着就被抱到了小林氏怀中。她暗暗观察小林氏的脸色,发现她现在的娘虽然美若秋荷,气质超然,但是脸色苍白,似乎是失血过多。她还注意到屋里气氛压抑,甚至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小林氏脸上也是泪痕犹在。她心里一惊,她不会是个乌鸦嘴吧?难道小林氏真的性命不保?她原以为虽然古代医疗条件差,但是这户人家一看就是富贵之家,应该请得起好医生给小林氏看病,或许小林氏可以逢凶化吉。现在看来,情况不容她乐观啊!不会是她那不负责任的爹舍不得钱给老婆治病吧?蒋晴真想指着那个负心汉的鼻子大骂他一顿,你老婆给你生孩子差点把命丢了你居然见死不救?你还是不是人啊?
或许是感觉到婴儿的不安,小林氏轻轻地用手拍着婴儿,嘴里轻声地说着什么,不过她应该已经力竭,声音小得连怀里的蒋晴也听不清楚。但是蒋晴本能地感受到这个濒死的女人对她刚刚出生的孩子的爱,便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怀里,任由她哄着摇着。
一旁的大林氏看到这一幕,不由暗暗落泪。
“你的名字是你爹爹取的,叫敏,是敏于言而讷于行的意思。“小林氏忽然说。
蒋晴有些惊讶,她那个老爹老婆生孩子不出现,老婆不行了玩消失,可小林氏似乎对他很是爱慕的样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小林氏无声地闭上了眼睛,抱着蒋晴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此刻天边已白,清晨的太阳透过窗棂照在小林氏的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她含着一抹微笑,好像她只是睡着了,又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要去赴一场爱人的约会。
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并不足以让蒋晴把小林氏当作母亲来看待,但是也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感觉到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她胸口,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于是在屋里大林氏哀哀的啜泣声中她也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