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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殷姑娘来了。”季公公走上前,心惊胆战的禀报着。
殷若拂应声翩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端了瓷碗的婢女。
她先向皇上行礼请了安,才半对着君迁子福身,道了声“师父”。
傲然到不可一世的天师满意的打量着眼前妙曼多姿楚楚动人的女弟子,又看向座上的君主,眼里闪烁着掌控一切的高傲和讽刺的嘲弄。
殷若拂本就生的无比娇俏妩媚,又聪慧机智,善于洞察人心。虽然皇上碍于她是天师的耳目,没有敢给她什么位份,却让她入住了离长乐殿最近的歆兰宫,还时不时的赐上好些珍宝首饰绫罗锦缎,可见陛下对她还是恩宠有加的。
宫里的下人们都喊她“殷姑娘”,却没人敢对她有半分不敬;位份低些的嫔整日去她的歆兰宫送些东西巴结讨好;就连皇后和谢贵妃也待她如姐妹一般,丝毫不敢践踏。
“陛下,该喝药了。”她柔声道,从婢女手中接过了药碗,优雅的缓步走向殿上的男子。
的确,君迁子那么狡猾的老狐狸,手里岂会没有利剑。而他牢牢抵在君主喉咙上的利剑,便是二十二年前皇帝登基前夜所服下的十六毒。
所谓十六毒,便是由十六方含毒的草药混合而成,这十几味药本都是用作治疗的,毒性并不大。但十六种药却巧妙的两两相克,又在中毒者的体内相互抑制,牵连共生。因此,中毒者只能定时的服下其中几味毒素,以保证体内十六毒的平衡,而无法彻底根除。
皇上怎么会没有想过秘密的解毒,可每个暗中召见的御医都只是摇摇头,告诉他这毒只能压制,没法解。的确,没有人能一次解了十六种毒,若是先解了其中的几种,剩下的毒失去了抑制,便可能会要了命。就算是在两次解毒之间毒性没有发作,但殷若拂每隔三日便会送来含其中几种毒草的汤药,若是那时喝了下去,体内本就失去了平衡的十几种毒素便会更加紊乱。况且,要在天师的眼线无法发现的情况下秘密的解毒,更是难上加难。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却有人能够对这十六毒的解法有了进展。
太医院上任首席医官,已经辞官还乡了的李兼。
不过,进展也只是在理论阶段,李兼还是告诫皇上不能过于欣喜,毕竟十六毒要在他实验完毕,完全拟定好解毒的计划之后才能开始着手解毒。现在,他只能一如既往的喝下药物,以免露出端倪。
他仰头一口喝下了瓷碗中不知何味的药,舌尖有些僵直发麻。
的确,每次送来的药都会有些不同,是按照十六毒中的各种毒素分别组合而成的。而这味会让舌尖发麻的药,似乎最近出现的频率有些高。
难道君迁子发现李兼秘密研制解药的事情了?所以才特意让殷若拂更改了他体内某种毒素的量?
他放下药碗,凝视着眼前总是温柔体贴的佳人。他明知于他而言她就是一剂致命的毒药,却始终无法避开那种罂粟般的诱惑。
他明知她只是君迁子手中一颗用来牵制自己的棋子,明知她只是难违师命才来接近自己,明知哪怕自己将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她也绝不会对自己生出半分情意。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就是不争气的无法对她生出哪怕一丝的恨意。
她不愧是君迁子走的极为精妙的一步棋。或者说,她是她是一颗懂得自己该位于何处,有何作用的棋。她从不因没有身份地位而抱怨,也从不因后宫女子的歆羡而轻视别人,她总是一副不卑不亢与世无争的表情,没有半分恃宠而骄的小家子气。其实她骨子里是高傲的,甚至不屑于要一个位份,也不屑于和那些平庸的女子相争。也正是因为她如此的品性,才让皇上对她有着放不下的执念。
“陛下的眉头都要拧出结来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怎么,你一向不过问朝中之事的。”他的手一顿,温柔的神情也突然掺进了几分严肃。
“果真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慧眼,”她莞尔,“师父吩咐若拂味陛下献策。”
献策?他心中冷笑。
不过是君迁子怕他不按自己说的去做而已。他虽早已不是个莽撞而不计后果的年轻人,却也有自己的风骨。君迁子已经料到他此时会生出些抵抗的心理,让他做什么他偏不做,哪怕会付出沉痛的代价也要与自己抗争。
虽然君迁子完全有把握可以胁迫他,但目前却还需要借助对方的力量,不能把双方的关系搞得太僵。这个时候,他那精心培养的女弟子殷若拂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明知她要说的是和君迁子一样的话,可他还是会听。殷若拂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有把握让他主动接受师父的命令。
“他让你献什么策?”他冷声道,面上也是故作的不悦。
“恕若拂直言,其实若拂所要说的并非真的是什么策略,不过是明眼人都看得清的形势而已。只是陛下当局者迷,又一时心急,才被迷了双眼罢了。”
“明眼人都看得清的形势?”他挑眉,似乎更加不悦了。
“若是不得不立储君,陛下心目中可有最合适的人选?”她看着他的眼,语气凌厉。
“朕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位储君。”
殷若拂哑然,皇上这摆明了是想让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皇长子已故去,陛下不能总是活在对逝子的念想里。况且,陛下贵为一国之君,理应对此事有分明的见解。”
“一国之君?”他讥笑着反问,“君迁子把朕当一国之君了吗?!你把朕当一国之君了吗?!”他愤怒地拂袖,将肘边的药碗摔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碎瓷片四溅在殷若拂跪坐着的腿边。而她却只是微微眨了下眼,身体依然坐的挺直,没有半分抖动的迹象。
“陛下还请息怒。”她低头福了福身子,“不论师父如何,若拂对陛下的敬重,旁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况且若拂之于陛下,尚不如一介婢子,又如何敢有半分不敬?”
皇上闻言稍稍平稳了气息,甩了甩手,季公公便忙缩着身子上前将碎瓷片收拾干净了。
待季公公离去后,她瞥了一眼皇上冷峻的侧脸,又重新开口道,“请恕若拂多言,陛下现膝下有五子。二殿下皇子瑜虽并无过人才智,但为皇后嫡出。若论身份,皇子瑜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四殿下,皇子琛虽不是嫡子,却为镇国公亲姊谢贵妃所出,身份上也不输嫡子。而且他善于识才,人脉甚广,与镇国公一家的世子谢琉珺和才子谢子濯都关系亲密,也是绝佳的人选。”
“三殿下……皇子玦的生母为惠嫔,背后没什么大势力,身份上便与前二位皇子算是差了一大截。但他骁勇善战又不失谋略,十七岁时便敢请缨去平定山匪之乱。如此过人的胆识和刚烈不屈的品性,倒也是其他皇子所没有的。”
“小皇子琸……年纪尚幼,母妃鹂妃又于两年前病故。相对于其他皇子而言,这位六皇子可谓没有半分实力。但也正因年幼,陛下可以费些心思刻意培养。”
皇上就这么看着她,脑海中闪过几个儿子或成熟或青涩的脸。
都是他的心头肉,怎么能舍得让其中任何一个再去重蹈阿玕的覆辙?
“若拂知道陛下是在担忧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想必哪一个都无法割舍。”
“既然如此,你便不必再说了……”
“既然如此,若拂才更应该说。”她打断,随即又低了头,欠了身子道声恕罪。
“陛下只是关心则乱。可殊不知正因关心,才更应该跳出这个圈子看清局势。”
“局势?那你说说,现在是什么局势?”
“大周需要太子,陛下想保住儿子。天师并不希望有一个有能力有主见的储君,也不希望群臣和百姓因陛下不立太子一事,而失去了对皇室的信心。”
“所以,一个好的人选,无论是于陛下,于天师,还是于大周而言,都是有利而无害的。”
“他想把朕的儿子当个傀儡,随心利用吗?”
“师父此次只是想要保住太子,避免舆论罢了。”
他冷哼一声,“不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君迁子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的多。”
她没有再为师父辩护,只是沉默了一会后,又道,“当初师父为何不惜与陛下反目也要除去前太子,想必陛下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