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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炤引着自己的部属们穿城越巷,一路上不住叮嘱士卒们列好队,切莫冲撞百姓。士卒们也依令而行,颇有一番威武之师的气派。路上的百姓,以及街边的小贩们,也对这支突然出现的骑兵感到疑惑不已,他们纷纷站在街边,对着李延炤所部指指点点。
行不过多久,街边已有不少百姓认出了李延炤及这些士卒,就是先前协助他们垦荒的那一部军卒,一时间街边百姓们纷纷上前来打招呼。虽然这支队伍中如今多了不少生面孔,然而那些与他们日夜相处,共同开垦了城外荒地的士卒们的面容,早已深深烙印到他们脑海中。
此时见这些故人来到,皆是兴奋不已。不少人纷纷折返回家去取来蔬果鸡蛋等吃食,又奔回来热情地往那些昔日故人的怀中塞。这番景象看得那些后来入伍的军卒们不由得一阵眼热。
李延炤当初是这支队伍的带队将领,这些百姓自然也不会忘了他。走了不过短短几百步,李延炤栓挂在肋侧的布袋之中,已是被百姓们拿来的蔬果鸡蛋等吃食塞得满满当当的。其中也有不少百姓,听闻了李延炤在之前战事中身负重伤的消息,此时他们围在队伍旁,与队伍伴随而行。关切的问话便一直没有停止过,直令李延炤虽然觉得难以兼顾应对,然而心中亦是泛起一股暖意。
走了一段路,伴随旁边的百姓中,便有一老翁问道李延炤来意。李延炤道是要接引新任司马苏小郎君前去大营上任,老翁听了,颇有些惋惜地叹道:“那苏小郎君自陇西而来,一年光景也没什么正业,便是日日饮酒不辍。酩酊大醉几乎是常态。时而出门到街上,大骂虏贼及伪赵刘曜。令人见之想到故乡旧景,便心痛不已……”
李延炤听到苏抚这番做派,心中亦是感到惋惜。不过倒也颇为理解。一战灭家,其父也为虏贼所害,想来必然无法释怀。然而又是有心杀贼,只是报国无门,心中积郁,借酒浇愁,倒也符合他的心境。
如今夙愿得偿,乍然出任郡中武官,李延炤也不知这位小郎君将要如何折腾。他只盼着苏抚莫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从而使自己带出来的这些部下袍泽们承受无谓的牺牲伤亡。
在老翁的指引之下,李延炤一行人很快便到达了苏府之外。谢过老翁之后,李延炤便上前叩响了府门。那些百姓们见已将军卒们送到地方,便也纷纷散去,各自归家。如今秋粮虽已收割完毕,然而还需准备播种冬粮所需的种子等。而且士卒们也有公务在身,他们自是不便久留。
李延炤连叩了几下门,方才有一老奴打开门,见外间站着一大群军卒,眼中惊疑不定,结结巴巴道:“军……军爷,我家……老……老爷在……在县府……若是找……找老爷……的话,还请……请各位军爷……移驾县府。”
李延炤看着那老奴吓得结结巴巴的样子,知是自己麾下这么多军卒围着人家府门,使老奴心生误会。便连忙瞩刘季武率部后退了几步。而后拱拱手,对那老奴道:“老伯莫怕,我等乃是奉命前来,接引苏小郎君前往郡城大营上任的。还烦请老伯通禀一声。苏明府若是不在,便请通报府中尚能主事之人吧……”
那老奴闻言,神色却颇是有几分为难:“老……老老老爷不在,府中也没有谁能主事啊……军……军爷。能不能烦请您等……等等等到老爷……老爷归家,再……再来。”
李延炤神情颇有些失望,他想了想,又道:“既然没人主事,便烦请老伯前去请苏抚苏小郎君前来,我同他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那老奴闻言,却更是面露苦色:“苏小郎君……他……他此时饮醉了……正在……正在厢房……厢房中歇息……此时……此时喊他,恐怕不妥……不妥吧?”
李延炤一时也是气结,竟站在原地,半晌无话。这是什么时候啊!做主的人不在,连要请回去的人自己都喝醉了。简直无法可想。就这样,怎么回去向庞曦交代?
正在六神无主间,李延炤却忽然听闻门内响起一声清脆婉转的声音,问道:“张叔!是谁来访?”
李延炤乍然听到那声音,便觉得有些熟悉,细细回味了一番,心脏便砰砰地跳动起来。不过几息光景,那声音已逐渐接近,转眼便已在耳畔:“既是请表哥上任,便请进来细说一下,等表兄醒转便罢了,为何令人在门外苦等?”
老奴将府门打开,李延炤的心脏却跳得愈发厉害,蓦然之间,只觉血管中一股热流已是布满整个脸。他不待看到那个翩翩而来的身影,便垂下头去,抱拳道:“末将李延炤,见过苏小娘子。”
李延炤没有抬头,看着余光中的那一袭裙摆越来越近,直到自己身前两三步远,方才停下来。那声音的主人确是有几分惊喜道:“李将军?我还道不知哪位将军来请表哥上任,结果竟是故人。”
“叨扰小娘子清净,实非末将本意。苏小郎君既然醉酒未醒,我等便在此相候。若小郎君醒转,还烦请小娘子通禀一声,我等也好早带小郎君前往赴任。末将谢过小娘子。”
苏宛云听李延炤一番话,也是苦笑了一下:“表兄醉酒,醒转却不知何时去了。将军真要在门外苦等?”
李延炤抱拳,头却垂得更低了:“此来实为公务,不敢叨扰。”
“那好吧。”苏宛云笑言道,言语中倒是颇有几分失落:“我便差人去喊表兄,二位将军不妨到堂前相候,家严在县府未归,二位将军前来府上,我也不好怠慢……”
李延炤看了看刘季武,见刘季武也是一脸茫然,想了想,心一横,便拱手道:“既是如此,便谢过小娘子美意了。”言罢,李延炤回身,从怀中掏出一只钱袋,抛给刘季武身后站着的崔阳,道:“带着弟兄们去填饱肚子,喝喝茶什么的,一个时辰遣人回来看一眼。不准饮酒!若是误事,我拿你是问!”
崔阳笑呵呵地接过钱袋,而后在马上拱手应命:“司马放心,我等绝不饮酒!”
言罢,李延炤目送着崔阳带人离开,而后才与刘季武一同进门,苏小娘子早已吩咐下人将胡凳等物搬到前院之中。李延炤与刘季武二人相偕而坐,却都还是有些拘谨。
苏小娘子笑了笑,而后自去将琴搬到院中,又吩咐下人焚香,便在前院之中抚起琴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李延炤与刘季武坐在胡凳上,起初都颇有几分不自在,然而随着音符奏出,两人都开始渐渐沉浸在苏小娘子琴声所描绘出来的意境之中,渐渐忘却了此时身处苏府,以及相请苏抚前去赴任的杂务。
苏小娘子奏了一曲《关雎》。也是来自于诗经。可谓是传唱了几千年,经久不衰的名篇。这首诗经中的开篇诗,将青年欲追求少女而不得的那种相思之苦刻画得入木三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而略有呆滞的二人也随着琴声的消失而乍然惊醒过来。李延炤起身道:“年余不见,小娘子琴技又见增长。此天籁之音,听一次便已是至为难得,如今听了两次,末将只觉此生在音律上,算是无憾了……”
苏宛云闻言,也是轻笑一阵,而后起身盈盈敛衽为礼。正要坐下再抚一曲,却听闻厅堂中响起了踉踉跄跄的脚步,随后,一个有些混沌的声音传来:“今日……是什么日子?许久不闻表妹抚琴……”
苏宛云见状,忙起身,上前搀住依然有些醉醺醺的苏抚,道:“表兄!郡府李将军前来,请你即刻动身,前往郡城大营赴任!”
“什么?赴什么任?”苏抚努力睁大眼,却摇晃着脑袋,口齿不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