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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刺史府内的张使君,便听自己侄子那边的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见到他便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告罪。细问之下方才知道,自己这位宝贝侄子,凉州的下任刺史,张氏基业的接班人,居然一夜功夫,便凭空消失了!
张茂听到这消息,一改他往日里处变不惊的风格,火急火燎地喝令身边所有他能够调动的内侍,以及刺史府护卫兵卒等,一概出府去找。并且立刻派人传令给姑臧尹,下令即刻关闭城门,全城搜索他的宝贝侄子张骏。
而当搜索未果,张茂正惶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之时,守门军卒却来报告,有三名军卒押着小郎君回到了刺史府。
李延昭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他细细想了一阵,才知道为何这个蟊贼作案多起,却迟迟未能落网的缘故了。哪里是姑臧尹不作为,哪里是巡城兵卒不给力。这作案人这么大的来头,他们谁敢把人拿下?
自己这回狗拿耗子越俎代庖,倒是把人犯拿住了。然而吊了那小郎君大半夜,可算是把凉州未来的刺史得罪死了。
站在刺史府门外的李延昭,只觉得自己将来的人生,便要同此刻的天空一样,一片灰暗了。
且不说这小郎君如何如何,便是面前现任刺史张茂那一关,李延昭觉得便不好过。自己吊了他的宝贝侄子大半夜,谁知道张使君会不会震怒之下,拿自己项上人头去平息张骏的怒火?
忐忑不安下,李延昭已做好了暂时开溜的打算,歇个一日半日的,等张使君心情稍微平复一番,再回来向他请罪并汇报工作,无疑这法子便是此刻相当明智的抉择了。
然而就当李延昭使了眼色给自己的俩部下,转身打算逃离此地之时,先前进府通报的守门士卒却已是转出大门,对三人道:“张使君令我唤尔等进去。”
闻言,李延昭方才安宁些许的心情,彻底沉入了谷底……
那守门士卒在前方引路,李延昭与手下两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此时心情沉重,连刺史府中一应景物也无暇欣赏。
李延昭只想着面谒完这位张使君,要杀要剐也由他一句话,只盼着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忐忑的心情伴随着目前这令他揪心的形势,让他面上表情,更添纠结。
守门兵卒引着三人,进了刺史府以后七扭八拐了一阵,行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终于算是到了目的地。
指着一扇小门之内的正堂,守门军卒对三人道:“里面便是正堂。张使君正在内里办公,尔等小心谒见,切勿冲撞使君。”
李延昭对那守门军卒连连称谢。然后小心翼翼上前。正堂前的兵卒们此刻都侧着眼瞟着三人,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
李延昭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见一绯袍中年人正坐在内堂案首奋笔疾书。于是尚未进门便已跪地叩首:“罪人李延昭,拜见张使君。”
那中年人却是头也不抬,继续奋笔疾书,批阅着自己案上的公文。李延昭便只好带着自己两个部下,尴尬无比地跪伏在正堂之外,冰冷的地面上。
过了好一会儿,张使君才放下手中公文,抬头望着跪在正堂之外,三名顶盔掼甲的兵将。然后淡淡道:“不必多礼,请进罢。”
听闻张使君的语调,并未有那种愠怒之色,李延昭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赶忙起身,令二人在堂外等候,他便跨进堂内,继续跪伏于地,颤声道:“罪人李延昭,特来向张使君请罪。”
上首的张使君却是一言不发,静静打量了李延昭片刻。而后吩咐身边侍者为李延昭搬来胡床几案等物,令其在左近落座。
李延昭忐忑不安地在侍者布置好的几案胡床前落座。坐定之后,便挺胸抬头,目不斜视。上首的使君一时半会也没有出言相问,于是这堂中的气氛,便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一到堂前先告罪,你究竟有何罪?你可自知?”这沉默,终究还是由张茂首先打破了。
“仆有眼无珠,有眼不识贵人,冲撞了小郎君,还望使君恕罪。”李延昭听到张茂问话,即刻起身避席,而后继续跪伏叩首道。
“你且与我句实话,倘若昨夜你知翻墙者乃公庭,你还会如此为之?”张茂依然坐定,凌厉眼神继续审视着跪伏于地的李延昭。
李延昭心中飞快地思考着张茂问这句话的用意,以及他自己应当应对得体的回答。若回答仍会如此,天知道这位疼爱侄子的叔叔会不会勃然大怒。然而回答不会呢,难道任由那些无辜民女平白受辱,然后坊间再传开对这位小郎君的不满之声吗?
似乎世间任何问题,都应有其标准答案,然而谁又知道,此刻李延昭面前这位凉州的掌控者,统治者,对于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又是什么呢?
“倘若仆知那人是小郎君,仆自当上前阻止,任由小郎君自行离去。而不会再行追赶,束缚之事。”李延昭思虑了半晌,终于给出了一个此刻在他看来,最为得体的完美回答。
张茂闻言后,也是不喜不怒,望了李延昭半晌,随后和颜悦色道:“延昭且起罢。”
李延昭闻言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又坐回方才那张几案之前。
“吾遭扰攘之运,承先人余德,假摄此州,以全性命,上欲不负晋室,下欲保完百姓。然官非王命,位由私议,苟以集事,岂荣之哉!”刚刚坐稳的李延昭,却听闻张茂发出如此感叹之语。李延昭不明所以,故而在胡床上坐如针毡,却一言未发。
“公庭十岁能属文,卓越不羁。却偏偏淫纵过度,不堪任事。延昭此举,无异当头棒喝,若能使其幡然悔悟,亦不失为功德一件。”张茂感叹了一番,随即正视在胡床上扭来扭曲心神不宁的李延昭,沉声道。
李延昭昨夜闯祸,吊了张小郎君大半夜,此时心中正是不安。听闻张使君此语,无疑心下稍安。
看样子张茂也对自己这位宝贝侄子的做派有所耳闻。只是碍于情面,不便直言相责。李延昭昨夜私下对张骏略施薄惩,也恰恰暗合了张茂的心意。如此只能说是意外收获了。
“广武郡守遣你来,可是有紧要军情相告?”两人沉默了半柱香功夫,终究还是张茂出言相问。
“奉辛府君令,仆正为此而来。”李延昭从怀中取出地图,张使君身后的内侍见状,急忙上前,取过那张图便奉至使君案前。
张茂拿起案上的那张图,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招招手,将李延昭唤至近前,出言问道:“此图上所注蓝红标记,究竟是何意?”
李延昭快步趋前,而后跪坐在使君对面,指着图上狄道处的红标,沉声道“狄道已由刘赵匈奴休屠王石武所据;南安由刘赵征西将军刘贡所据;刘赵都城乃是长安。陈安据上邽,然而此时却处于刘赵三面围攻之下。若仆所料不差,陈部覆亡,亦不远矣。”
看了看张使君紧蹙的眉头,李延昭又道:“然而偏偏如此大好形势,刘赵却按兵不动,任凭陈安在上邽苟延残喘。仆窃以为,刘赵恐怕所图不浅。”
李延昭言及于此,便刹住话头。对张茂这种聪明人讲述形势,点到即止即可。
果然张茂沉吟一阵,又拿起图细细端详了片刻,右手已是狠狠地拍上了几案:“刘曜所图,乃凉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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