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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杜杰便引李延昭来到自己帐中,示意李延昭随便坐。李延昭找了一个下首的位置跪坐下去。杜杰已召来传令兵,命其前去请步都尉赵程志、射声都尉孙建雄、司马庞曦,并军中百人长以上将佐前来中军大帐参加军议。
传令兵领命而去。未过多久,射声都尉孙建雄便带领着手下五名百人长,面色凝重地走进大帐,在千人督杜杰的示意下,列席在李延昭的对侧。六人跪坐下之后,孙建雄看向李延昭,目光中满是探询之色,而李延昭只是不动声色地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未过多久,步都尉赵程志、司马庞曦,都是带着自己手下数名百人长,进得大帐之中,在杜杰的示意之下纷纷找位置落座。这些将佐们俱是不知千人督召集众人来大帐的用意,不时低声交头接耳一番,然而所问得的,也只是身旁余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疑惑。
见得众人到齐,杜杰叹了口气,而后举手示意帐中将佐安静下来。随着杜杰右手扬起又落下,帐中嗡嗡不绝的交头接耳之声终是慢慢安静了下来,及至落针可闻。
帐中安静下来之后,杜杰抬起头环视了一番在座的各位广武军将佐,而后开口,声音沉重,充满悲痛道:“今日午时,孙都尉接应回了昨日前出侦哨的骑卒,去则十一人,归只余两人。”
听得杜杰宣布这个消息,帐中顿时一片惊愕之声不绝于耳。
杜杰再次举手,使帐中安静下来,而后又道:“自头次李百人长亲率骑卒渡河侦哨归来,至今短短四日,接连派出两拨哨骑,却已是折损两名队率与十八名骑卒。杜某便想问问在座诸位对此事有何看法。今日军议,诸君大可畅所欲言。”
“禀千人督,末将以为,河南陈安所部必然对我怀有戒心。甚至于很可能将大举渡河,入寇我境!”
李延昭目光转向站立答话的那名将官,竟是广武军步都尉赵程志。听闻赵程志所言,杜杰在上首想了想,而后又问道:“赵都尉乃是据何判断,陈安所部将寇我边境呢?”
赵程志抱拳微微躬身:“此为末将猜测。之前我部与陈安,常年互有哨探举动。然而往日两军哨探即使遭遇,也从不曾彼此截杀。如今陈安募发氐羌之众,于洮水畔结成连营,正是非常时期。然而此时彼部却突然下手,对我部哨骑进行截杀,其目的不言而喻。”
顿了顿,赵程志又开口道:“彼部截杀我部哨骑,便使得我部无法侦知其大部动向。先前陈安令氐羌之众囤于洮水,很可能乃是故意示之于我,做出一副即将东去攻赵的姿态,而后截杀我部哨骑,令我无从侦知其动向,而后调集大部,突然渡河发难。若到彼时,广武危矣!”
“若广武有失,其部大可长驱直入,直抵姑臧治下!”赵程志对敌军的动向。做出了一个帐中诸人都感到无比惊愕的判断。
杜杰挥挥手,示意赵程志坐下,而后沉吟了起来。赵程志所言,在如今的形势之下,可能性无疑是存在的。至少目前,陈安名义上仍然是刘赵的属下。虽然不服刘赵政令,而且多有不轨之举,然而若他以刘赵臣子的名义,对凉州用兵,意图直抵姑臧州治之所,迫降州治使君。其吞并凉州的意图,无疑便成功了大半。
姑臧治所之内,不仅有经略凉州的张氏一族,还有如宋氏、阴氏、辛氏、索氏等等诸多凉州本地士族门阀的族长以及头人。如若陈安真能速克姑臧,即便介时各州郡不服,尽起勤王之师,也只能投鼠忌器,观望不前。
杜杰思索的功夫,帐中又有一将自蒲团上站起,对他抱拳躬身道:“禀千人督,末将对赵都尉的看法,不能苟同。”
出列发言的,正是率部前往接应骑卒的孙建雄。杜杰点点头,道:“孙都尉有何高见,不妨道来。”
“末将询问那位生还士卒,其言道截杀蔺队率所部的敌军骑卒,不过二三十人。这等规模,本就是大股一些的敌方哨骑。而那骑卒言道昨日他们进至洮水一线侦哨之时,洮水畔氐羌大营依然不曾有任何异动。”
“若真如赵都尉所言,陈安图谋对我郡进行进攻。所部断然不会如此迟钝。陈安若有此种图谋,当集大兵,由金城郡渡河,迅速进至我郡,以雷霆之势克本郡,而后掠得粮食财货,以为军需,同时集其主力,裹挟氐羌之众,直插姑臧城下。”
“姑臧城防不坚,绝难固守。如此一来,陈安大可速克姑臧,抑或围城打援。城内不仅有使君,还有各士族的族长头人。各地郡守多为族中弟子。即便尽起勤王之师,也多半顾及城中之人,投鼠忌器,难以大展拳脚。”
“因此末将之见,陈安乃是久战宿将。若是图谋我凉州,绝不会屯兵洮水河畔,空耗时光。必然会以雷霆之势席卷我州郡。陈安此前虽屡屡在我州治精兵手下吃亏,然而我州郡所以及县城之中,兵少将寡,也绝非秘密。陈安如今募发氐羌数万,今非昔比,意欲进攻我州郡,绝不会拖延如此之久。”
孙建雄将自己的判断讲给了军中诸多将佐,随即便也在杜杰的示意之下坐回了蒲团之上。
杜杰思虑一番,孙建雄所讲其对于局势的判断,此时映射在杜杰脑海中,也令他对目前的军事形势,有了更为通透的一个看法。
诚如赵程志所言,陈安攻取凉州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然而依陈安现今手中的实力,举大兵渡河,骤然发难攻取广武郡,乃至所属其余三县都不是什么难事。
攻取了整个广武郡之后,陈安所部便大可长驱直入,直抵姑臧城下。到那时,凉州可谓是危急不已。是否足以与陈安一战,都尚属一个未知之数。
既然突袭所能带来的好处如此众多,陈安却仍然将募发的氐羌之众囤于洮水畔,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陈安的目标,并不在凉,乃是攻赵!
而自己这边派遣的骑卒屡遭截杀,很可能便是陈安属下那帮哨骑发现了己方哨骑的踪迹,或者说是掌握了己方哨骑的活动规律,因而临时起意,有心算无心,对几无防备的己方哨骑痛下杀手,以此来示威,或者说是警告己方,便也完全能够讲通了。
想通此节,杜杰挥挥手止住将要吵起来的麾下将吏们,郑重道:“如此一支敌军,倘若仍然活跃在河南之地上,对我来说,简直如鲠在喉,不除不快。本将已下决心,将袭我哨骑这支敌军抹去!众将且议计一番,若要清除,当如何行止?”
“属下愿率部渡河,扮为哨骑,实为诱饵!”听得上首千人督杜杰的决心,李延昭连忙出言表态。在他心中,亦是决心将这股屡屡偷袭己方哨骑的敌军,一网打尽!
“李卒长重伤未愈,岂可再次出战劳顿?不妨令部下代之。”杜杰想起李延昭的伤情,不由出言劝道。
“延昭谢过千人督挂怀,然而这群贼子,杀我袍泽,乱我军心。李某此行,不灭此獠,死不归营!望千人督准!”
杜杰本有心阻止李延昭亲身犯险,然而眼见其态度坚决,便也放弃了劝说他的想法。
“李卒长可择优任命两名什长为新队率。若卒长心意已决,某便也不再阻拦,惟望卒长得胜归来。”杜杰虽然面有忧色,然而见得此情此景,还是淡淡地送上对李延昭的祝愿。
李延昭抱拳躬身为礼,而后从自己怀中取过一张自绘的地图,前行几步摆在了千人督杜杰的案头,左手食指微不可见地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千人督请看,前次我部哨探,渡河之后,觉可予以落脚之处,唯我所示几点。后继两拨哨骑,也必然在此几处落脚。”
李延昭想了一想,左手食指又指向一处两山间的谷地:“此处既有水源,又便隐藏,我若为敌军哨骑,定然于此处落脚。烦请千人督精选军中锐卒劲旅两百人左右,乔装为山民樵夫等,分批进入金城地界。且待我引属下前去此处哨探一番。如若敌军哨骑在此落脚,我必传信友军,请其予以配合,将这股敌军哨骑尽歼于此!”
“如若敌军哨骑未藏于此,我便继续哨探,以引其上当。友军可于我等左近埋伏。倘若敌军哨骑来袭,我等必且战且退,引其入彀,届时友军可等敌军与我混战一团之时,冲出予以歼灭!”
李延昭所设计,针对歼灭这股敌军哨骑的谋划。可谓是最贴合目前情况的谋划了。
之前敌暗我明,有心算无心,己方以折损了诸多士卒性命的代价,总算是明白了河南之地,绝非一个并无恶意之所。
然而李延昭说出的这个布置,有明有暗,明暗之间相辅相成。加之其余将佐纷纷在这个定计环节之上缄口不言,便使得李延昭此策,成为了目前唯一可行之策。
坐在上首的广武军千人督杜杰,认真地看了一番几案上摆放的那张地图,终究是点了点头,表态允许了李延昭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