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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二十五年初渊皇宫
明嘉帝看着众宾客都入席了,将座下扫视一圈,语气和善:“朕甚少这样宴请群臣,到底不是个大方的皇帝。”
这时自然有臣子上前跪言:“皇上仁厚节俭,实是黎民之福。臣等自然追随效仿,宴食之务,何及江山社稷!”
明嘉帝挥手示意这人坐下,笑笑:“朕想着今日到底不同,小宴一番,算补一下先时的缺。今日靖南王与世子也前来入宴,朕特意叫人寻了南人的厨子,做了几道鱼虾,诸位尝尝如何。”
众臣谢了恩,然后开始传菜。所有菜都传完了,但是有两个桌子上没有上菜,一个是靖南王旁边的白启,另一个却是太子沐靳旁边的初如雪。
看着众臣不解的颜色,明嘉帝对着白启道:“朕知骏功食不得海物,特叫人另做了菜式。”
这时,又进来一批侍婢,给白启和初如雪桌上都添了菜。明嘉帝看了看初如雪,却是什么都没解释。
白启得了这样的殊遇,自然要起身谢明嘉帝得体恤照拂。初如雪倒是淡淡的,并没有看明嘉帝,也没有要起身谢恩。她仍旧慢慢喝着手中的清茶,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位于中宴和后宴的大臣们并不能看到前宴的桌子,所以不知道初如雪的菜也是另做的。前宴上的一干人却看的清清楚楚,都暗自捏一把冷汗,偷觑明嘉帝的脸色。
这是不知礼数还是另有隐情?若是不知礼数,那明嘉帝可能会迁怒她身后的主相大人,若是另有隐情——那这主相可当真是厉害人物。
明嘉帝没有对此表示要迁怒,但是也没有给前宴的大臣们一个解释。他让叫开了宴,歌舞也上来了,和丞相、白启、靖南王聊着边疆事宜,看上去没受什么影响。
钟离啻和落加蓝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对面。
“果然来头不小啊,”落加蓝下用巴指了指初如雪道,“皇上如此重视,莫不是要给初氏一族翻案?”
钟离啻顺着落加蓝的想法接下去道:“给初氏翻案,这案子牵扯的人应该不少吧?”
落加蓝点点头:“当初初氏的案子牵连的人的确不少,白家是主审,若要翻案,那必先拿白氏一族开刀了。看来皇上是不打算让白家在北疆日子太舒坦了。”
钟离啻有些惊诧:“那白氏不是一向受宠,今日亦是恩宠不断,难道只是做做样子?”
落加蓝表示同意:“皇上想除掉白家已经筹划了很久了。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宗室独大的局面,但宗室好歹是龙脉。白家不过旁人,做到今天这位置,还不知收敛想在西北称异姓王,皇上定然要想办法了。”
钟离啻看着与父亲相谈甚欢的白启,感觉有些冷。天家圣意,揣摩到几分,便受几分的恩宠,揣摩不到或者揣摩错了,便是灭顶之灾。想他这在京的表兄,在天子脚下谋生存,到底是不易。
“这里有些闷,我且去透些气。”钟离啻说着,也不等落加蓝说话,悄悄起身离开了座位。
宴席上的热气让钟离啻微微有些汗意,浸了汗的伤口有些疼。
钟离啻踱着步子到了湖边。湖面并未完全结冰,只是里面浮着冰碴,想来这水也如冰一般冷吧。
钟离啻看见了另一个人也慢慢来到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只是那人背对着他,所以不能看见。
那人便是初如雪。她转着轮椅在沾着雪的路面上似乎有些吃力。就在钟离啻想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人。
不过那些人并不是来找钟离啻的——他们在初如雪的面前停了下来。
打头的那位像是位娘娘,只是衣衫素净些,面像看着相和善,她身后的那位衣着光鲜的夫人倒是像专来找事一般,径直到初如雪面前停下来。她们二位身后的丫鬟婆子唯唯诺诺,不敢出一丝气。
因隔得近,自然能听见她们言语。那衣着光鲜夫人怀着十二万分的敌意打量初如雪一番,轻蔑高傲地开口了:“这竟是皇上从北疆带回来,一直在落水寺静养的那位?”
钟离啻看不到初如雪的脸,不知道此刻她是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惊讶了一番,正看她如何应对。可是那人似乎没有听见那趾高气扬的话,自转了身,看见钟离啻,也没有要理会的意思,似乎准备离开。
“那个坐着的,我家主子问你话呢,身子废了,耳朵也这般不好使吗?”
衣着光鲜的身后一姑子开口叫了,初如雪停了下来,钟离啻在她眼里读出了一丝丝杀意。是的,从昨晚的经历里,钟离啻就知道了,她是杀过人的,而且习惯于此。
那微微垂下的眼帘遮住了那丝杀意,熟练地转过身,看着那来者不善的一群人。
可能是她目光太过冷厉,那姑子看一眼便低头不做声了。
这时,那位衣饰简朴的夫人开口了:“妹妹何必如此动怒。这位妹妹初来皇宫,礼数上难免有所缺漏,日后慢慢教习便是。”
然后便脸色稍肃,正声道:“既然同为姐妹,落水寺那地方太过偏陋,妹妹便来宫里住着,也好有个照应。”
这就是皇宫里的争斗?钟离啻看着那素净的夫人,直觉她似乎并不是像看上去那么和善。
初如雪这时开口了,倒是不卑不亢:“原来是皇上的妃嫔。初如雪可不敢与二位互称姐妹。”
那衣着光鲜的却是被激怒了,喝道:“好大胆子,这可是贞妃娘娘,你是哪里来的乡野俗人,敢这么对着娘娘说话!”
说着,便上前去,抬手要打初如雪。初如雪出手抓了她伸过来的手,稍一用力,那夫人便惨叫一声。那些丫鬟婆子慌忙跪下求初如雪放开。
“我这个人脾气不是太好,手上也没个轻重,娘娘多担待,不要试着惹怒我,尤其是你觉得我还得宠的时候。”
说着,将那夫人顺势拉下湖里。
后面的丫鬟婆子惊叫着喊人救那溺水的夫人。那位被称呼为贞妃的夫人惊了一下,却没被吓到,向着初如雪行了一个欠身礼:“是我识不得明珠,只是皇宫里公然行凶,姑娘怕是要去皇上那里给个交代了。”
初如雪还她一个欠身礼:“交代不交代并不是娘娘应该关心的事情。您不是应该以一个目击者的身份前去向皇上禀明此事么?可不要指望我这个肇事者去自首。”
贞妃有些犹豫——这人冠着那个姓氏,那个在大渊提也不能提的姓氏!直觉告诉她,这人来头不小,不能轻易开罪,而且这件事,皇上有可能也不会站在她们这边。那人刚才最后一句话里有话地说明她不会先去扯出这件事。
想了想,贞妃点点头,算是妥协了:“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姑娘了。”
湖里扑腾的人已经救出来了,贞妃逃也似的赶快离开了。
“你这人又不是女人,怎净做些偷听墙角的事情?”
初如雪来到钟离啻身前,狠瞪一眼,语气仍旧不和善。
钟离啻觉得莫名其妙:“我并不是有意听的,路经此地不小心碰见了。况且你已经看到我了,那便算不得偷听!”
初如雪打量一番眼前的人,冷笑一声:“君子讲究非礼勿视,你倒在这里看得津津有味,到底不是见的人的。”
钟离啻抱胸,颇玩味:“那既然已经发生了,姑娘你打算把在下怎么样,杀人灭口投湖喂鱼?”
初如雪:“王世子自南边来,想是没见识过结冰的河水是什么滋味,今日正好试试。”
钟离啻突然抱着肚子往前栽过来,嘴里呻吟不断:“啊,糟了,扯到伤口了,痛!”
初如雪被这意外怔到了,反射似的撑住倒过来的钟离啻,心里嘀咕,他站在那里并没做什么,怎的就扯到伤口了?许是站得久了,累到了?毕竟那伤虽不致命,到底重。何况钟离啻不过十七岁,受这样的伤本该在家里静养,一日三顿参汤燕窝不断,何必在这里吃这些油腻荤腥。
“伤处不要用力,试试起来?”初如雪一边试探着问,一边手搭在钟离啻脉上看他情况。
钟离啻“艰难”地支撑起身,语气虚弱:“想来定然是姑娘太过耀眼,将我本所剩无几的气力都带去了!”
初如雪突然冷了脸,甩开那只猪手,自转了轮椅走了,也不管身后某人叫唤。
果然,脸这东西不能给别人太多——尤其是钟离啻这种不要脸的,不然自己吃亏。初如雪从认识钟离啻第二天便得了这样的结论,不过在她虽是明白了,此后的人生里却总是吃亏。可见道理这东西,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要另说了。
钟离啻见她走了,也整理衣冠准备走。
“你竟是那个一出生就轰动京师被天子赐名的宗室后裔靖南王世子钟离啻?”
钟离啻循着声音看去——湖畔的一株杨树树杈上,坐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钟离啻花了好长时间才辨别出来那是谁,于是回道:“你竟是那个三岁能诗七岁能赋十二岁便得钦点不必参加科举就可入仕的神童宇文家的长子宇文素戟?”
那人随意一笑:“咦,过奖,过奖。不过没想到王世子殿下和这位初家的神秘人物倒是十分相熟呢!”
钟离啻想着这人现在既然在树上,那必然来的早了,刚才那些都被看了去,便点点头:“有过片面之缘。”
“你这人倒是有本事,想你那表兄落加蓝何其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他都不曾知晓的人物,竟叫你有了‘片面之缘’,若叫他知道了,怕会气个半死吧!”
宇文素戟从树上跳下来,姿势并不怎么优美,连带着那奸笑也叫钟离啻不开心——我表兄我怎么贬是我们兄弟爱,与你何干!
然而还没等钟离啻开口攻击,宇文素戟便又继续说道:“不过他要是知道你和初家的人这般熟络,恐怕比他知道你比他先一步知晓初氏这号人物的后果,嗯,严重得多。”
“所以,”钟离啻眯起眼,像一只使坏的狐狸,“你这是在威胁我了?”
宇文素戟抱胸,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啊,我现在可以威胁你了!”
钟离啻觉得自己遇到小人了,还是个抓了自己把柄得意得要上天的小人。他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这家伙能是传说中的神童,神童不应该是那种超然物外老成持重的角色么,为什么这人就差别这么大呢?
不过钟离啻到底是钟离啻,能把靖南王府弄得天翻地覆的人物,叫宇文素戟一句话镇住了,那自然不可能。于是宇文素戟听见:“那你便去告诉我表兄,看我表兄问你怎么知道的时候你怎么说,说你是从树上偷听来的?堂堂相府公子居然像那女子一般听人家墙角!而且,就算是他知道了,我也自有办法!”
宇文素戟看着那人得意的样子,疑惑道:“落加蓝如此方正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表弟……”
宇文素戟突然想起落加蓝先时对自己说的那句“我那表弟钟离啻你还是少惹为妙,那可是能将王府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物,连我姑父都拿他无法。你修为尚浅,切不可肆意妄为!”这人还真是,“不一般”。
这时,王府的小厮跑过来对着钟离啻和宇文素戟行礼:“世子可快些回去吧,王爷叫寻了。”
钟离啻点点头,跟着仆从走了。宇文素戟也回了宴席,于是这两活宝的首次见面便这样匆匆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