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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草庐时,已是清晨。
越谦脸色苍白坐在栅栏旁劈柴的木桩上,双眼血丝密布。我走过去,他抬头问我:
“玉玦呢……”
我扯了扯袖子对他笑道:
“我去了趟郡城,把它换成这个了,好看吗?”
上一次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白,他把金大王的皮毛剥下来给我做成衣服。
他双眼蓦地睁大,站起身来,嘶哑着说:
“你把玉玦卖到郡城了!为、为什么……为什么。”
屋内响起“笃笃”声,华夫人拄着竹杖出来,叹了口气说:
“唉,儿啊,当初你说白姑娘身具异相,不敢收留。只怪为娘没有听你的话,见她孤单心生恻隐。唉,既然连夜收拾好了行李,为今之计……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华夫人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越谦用力摇着头道:
“不!不!信物在城中若被发现,王守仲必然会大肆搜捕,当初李大人牺牲多少手下,设计让人为我替死,这才逃到这儿,如今……”
他摇头苦笑:
“呵,可如今身无长物。娘,与其再当一回亡命之犬堕了父亲英名,不如就在此地等那些鹰犬,也算全了气节!”
“唉。”华夫人用竹杖敲了两下地,转身进去了,没再看我一眼。
越谦转头血丝密布的双眼看了我一眼便进了门,没一会,拿了一根冒着青烟的香出来。
我看他举着香挺了挺脊梁对着虚空中说:
“其实苟且偷生多年,每到夜深,诸位忠烈英魂每每质问我,问我堂堂帝胄,如何甘心龟缩在这不毛之地!可……若不是念着母亲,我越谦无时无刻不想着拼却这条性命,就算无丝毫胜算也罢!”
他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几乎是吼着。
又忽然哽咽,对着郡城方向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只是李大人、赵将军诸位,还有瑶儿……却再回不来了。”
他一擦眼睛,突然又平静了下来,望向我道:
“这红尘俗世,你终究不会懂……”
“白姑娘,我,不怨你。”
我想着他又哭又喊的样子,似乎未在妖精身上见过。
此时心中又涌起奇异的感觉,有些熟悉……击败大白时,也是如此。
几间草庐屋顶的茅草被雨浸得发黑,用几块石头胡乱压着。
越谦和华夫人也要走了。
忘丘十六年,这儿又住了三年,下一处会是何方呢……
……
……
越谦口中的“鹰犬”来的很快,其实我本以为是哪种没听过的妖精,不曾想原来也是人。
我正坐在草屋前看着苍翠远山,这三日华夫人在房中闭门不出。越谦曾劝我离开,我没走,他自语似的说天地虽大,却无处可躲了。
几十匹马“唏律律”地叫唤,在草庐外隔了几十步远停了下来,马蹄“嗒嗒”响着,排成队围绕草庐不住转圈,马上黑甲骑士披着披风猩红,甲片纹丝不动。
有一个人座下的马格外高大,仰着头鼻孔里呼哧呼哧喷着气,他下了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是三天前收下我玉玦的那个魁梧男人。
越谦和华夫人走到门口,我站到一旁看着。
越谦说:
“呵,王大人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我母子二人皆手无缚鸡之力,大人功劳已入囊中。只是我母亲年迈,却受不得颠簸。”
王守仲大笑道:
“哈哈,尊下贵为帝胄,小臣又怎敢怠慢了,马车已停在官道上,尊下放心吧。”
他又摇摇虬髯密布的脸,顿了一会儿,喟叹道:
“当年我便怀疑那具尸体另有其人,没想到尊下这出李代桃僵加上灯下黑之计,竟瞒天过海这许多年,佩服,佩服!”
越谦说这些人是来杀他的,此时却好像要臣服于他一般,我心中疑惑,但问越谦,他已不会回答我。
越谦又说:
“王大人,这姑娘是我母亲收留的孤儿,就不必连累了吧。”
王守仲愣了一愣,忽然怪笑道:
“哈哈哈,尊下大可不必担心,这位美人可是立了大功,我正要好好奖赏她一番呢。”
说罢仰头大笑,他身旁几人也一齐笑了起来,一人抱拳道:
“恭喜大人立得大功,又抱得美人归!”
越谦看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华夫人终于对我说:
“呵呵,恭喜白姑娘,日后便要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喽。”
她的嗓子变得尖利沙哑了,我觉得有些难听。
那王守仲喜形于色,大手一挥:
“好了!此事不可疏忽,待将这二人押送至皇城后,众将士皆赏黄金十两,军中解酒禁十日!”
我有些奇怪,他们似乎要把我也一起带走。
马上骑士一齐欢呼,王守仲转身作势道:
“三位,请吧!”
从那日清晨起,我与华夫人说话她再不应了,此时从到到尾,也没看我一眼。
越谦轻声说:
“阿白姑娘,此番连累了你,但你容貌美丽,想必那王守仲不会亏待与你。此去只怕日后再无相见之时,珍重。”
我看着越谦离去,王守仲走到我身边,施礼道:
“美人,请。”
我想,既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跟他走吧。
……
……
眼前墨绿色床褥上绣着鸳鸯,床头红木柜上点着熏香。
前天进城后,王守仲把我带到郡守府,便马不停蹄地押送越谦华夫人入皇城去了。
我看着手中铜镜,突然想起山洞里的水潭。喝水时倒映着的我,似乎和现在不太像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闭上眼睛,回忆着——
越谦扶着华夫人平静地走出草庐……
素莲在戏台上兔子一样颤抖着……
初雪时,青松下那一剑……
初见大白,他嘎嘎大笑踩着金大王……
我每日饮水时,山洞水潭倒映着我的脸……
水滴从钟乳石尖滴下……
“啪嗒”
我睁开眼,水珠在铜镜上滑落,爬出一条淡痕。
我拨开水晶帘,王守仲给我的住处很舒适,脚下是厚软的地毯,房里四处摆着大小花瓶盆景,梁柱雕着精细纹饰,我很喜欢。但脑中,又出现风雪中孤单单的青松,山洞里枯竭的水潭,乌句山脚简陋的草庐……
“阿白姑娘,我,不怨你。”
越谦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我忽然懂了。
我知道,我要去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