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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天空云遮雾罩,青朦朦的。
深秋,风刮着,沙土在茅草缝隙中溜走,又扬起。红衣身影轻盈立在茅顶,像是枯黄茅草尾巴上的一颗轻尘。
目送李壬身影在淡去,南蔻咬着嘴唇,心里有些疑虑。想了想,便向邱小四离开方向纵身而去。
邱小四黝黑的手里牵着缰绳,大黄牛不紧不慢地啃路边青草,南蔻无声接近一拍他肩,邱小四一惊,手里绳子都扔掉了。
“哎呀,大姐姐?”
“小四,我问问你,它为何追着李壬跑?”南蔻指指大黄牛,几缕尚未安分的额发仍在摆动。
“这个、这个,是壬哥哥找我,说是想要大黄的眼泪,然后大黄不听话,他就拍了大黄屁股。我家大黄脾气坏着呢,我都舍不得打它!”
“牛眼泪有何用处?”
“这小四就不知道啦。”看到南蔻若有所思地摸下巴,又说:“大姐姐何不直接问壬哥哥?”
“无妨!你继续放牛吧,邱小四。”南蔻素手一挥,转头走了。
“对了!大姐姐。”
“何事?”南蔻回头,只见邱小四仰头看着她,递过来一个黄布袋子。
“壬哥哥书袋落了,你给他带过去吧。”
南蔻应声好,接过书袋。
……
……
山脚,香火店内。
李壬已到家好一会,坐在紫檀供桌前,头耷拉着,没精打采。逼仄的空间里挤着一把藤椅,一身白布的长褂子的李知谨仰头躺在上面,双手扣上肚皮,翘个二郎腿。
几缕阳光斩透云幕,有些微暖意。
红衣身影却在此时挡在了店门口,李壬顺着长长的影子看上去,阳光透过她小巧玲珑的耳朵,晕出微微红光,比她那件薄透红绣衫还通透。
李壬嘴里有些发干,梗着僵硬的脖子道:
“你来做什么,莫非还要上门再讨一声谢谢?”
南蔻一双眼睛定定看着李壬:“我说,你要牛眼泪做什么?弟弟。”
一直假寐的李知谨坐起来,奇道:“牛眼泪?壬伢子,又要作些什么古怪。”
李壬心呼不妙,强装镇定:“书上说牛眼泪可以明目,于是想试试而已,南蔻你管的也太宽了。”
李知谨瞥李壬一眼,又躺下了,吩咐道:
“别老想些奇怪的东西,有时间多练练手艺!”
“蔻儿她有阵子没来了,你好生招待她吧。”
说罢转头对南蔻道:
“蔻儿,你就当自己家,让壬伢子带你看看。”
李壬应下,小心地穿过杂物,拉着南蔻走到门背里,压着声音道:“你干什么!谁要你来我家乱说了!我做什么要你管!”
南蔻挑起黛眉,却没想通李壬为何如此激动,当即睁大了眼睛道:
“若、若非我救你,难说你就伤筋动骨啦!之后谁知道你又要做些什么?若又似今日这般,我可不一定又能帮到你!你激动什么。”
又将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气呼呼地递过去:
“你的书袋!”
自觉反应似乎有些过激,却不知如何补救,李壬只好低头盯着门槛,硬着头皮道:
“总之……你管好自己便罢了!”
南蔻觉得有些委屈:
“不管就不管!”说罢跺了几下脚,扭头便走,却放慢脚步,心想李壬这厮该认错挽留罢。
而李壬干着嗓子哑口无言,平日伶牙俐齿的功夫此刻只剩不到一成。迟迟未等到李壬出言挽留,南蔻顿足回头对他喊道:
“就该看你被牛把屁股顶烂!”
李壬本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被这话一激,又不服了:“谁要救,就算在床上躺个把月!也不要你救我!。”
“好!好!”南蔻气急,扭头直接跑了。
“你……”李壬像个哑巴似的只伸着手,看着南蔻的身影慢慢不见,心中怅然若失。
李知谨不知何时已坐直身子,看着两人,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
……
是夜。
李壬托腮坐在小院围栏上。
月上柳梢头,翻了几本闲书,却读不进半句。
还是那个月,一样的牵牛花香,此刻心情却如同火被浇熄。远望僧伽蓝寺,高啄的檐牙兀自狰狞张着,似凶兽醒觉。
“咯——咕咕?”
大公鸡挺着血红的冠子,圆溜溜的小眼瞪着自家小公子。
李壬随意捡了粒沙子给它扔了过去,那公鸡却不上当,又似乎不满地“咕咕”叫了几声,把身子埋进窝里不再理他了。
少年心绪杂乱。
山寺,黄牛,南蔻,杂沓在脑子里奔突,脑子却又渐渐放空了……
村里人家大多都歇息了,几处蟋蟀声在夜幕里嘈杂,草木上水珠初凝,正是露从秋叶白,好一片宁静。
村子东西头两只狗互相吠叫着。
隔壁老吴大声喝骂着他婆娘。
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许多年。
然而此时,异变突生!
一道狂龙雷涌动,拔地而起!
从僧伽蓝山半山腰直击僧伽蓝寺!
奔腾汹涌,通天彻地,然而奇异的是却未发出丝毫声音。
李壬虾米一样弹身站起,愣愣望着东方已然黯淡的夜幕。
这、这是……幻觉?
但那一霎的明亮,甚至已看清了僧伽蓝寺澄黄的琉璃瓦顶。
是幻觉吗?打雷了?不、不是雷,分明是从地上发出的,是妖怪?是……神仙?
李壬像一只发怒的公鸡,眼睛紧紧朝那望,用力伸着脖子。
鼻尖,发际一颗颗汗珠冒出。
砰、砰、砰。
心脏跳动如擂鼓般,澎湃汹涌,直要从喉咙里跃出来。
“呼……”
他微微喘着气。
然而低吟回荡成呓语,由呢喃变得甚至歇斯底里。
那声呐喊终于冲破喉咙。
“是神仙啊!”
奇怪的是,父母房中依然静静的,似乎无人听到他的吼叫。
期待着,守望着。
痴痴望着那方向,期冀再一次出现,那道斩破黑幕的雷光……
然而,一刻钟过去,再没有光,也无任何异状。
……
两刻钟
……
一身热汗在冷夜中凉透。
他打了个寒颤,像是抖灭了最后一丝火星。
但目光毫无转移。
哪来的这份执念?是志异看太多,还是平素幻想过多?
不、不是的。
李壬疯魔般摇着头。
是希望亲眼见证那些东西存在吗?
但存在……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当一个戏台下的旁观者?
不!
存在,我就可以……就可以……
双手在空中虚抓,似在触摸什么。
我可以!我……
我什么也做不成……
李壬目光涣散。
我……不对,我在想什么?
秋风瑟瑟刮过,他一个激灵,摊坐在地。
背上里衣湿浃浃的,像刚经历一场大战。他嘴里微微喘气,眼神呆板,还没缓过来。
刚才是中邪,发了魔怔?
“呼呼……”李壬手往背上探了探,心道,这衣服又要洗了。
不等他平静,一个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
“你看见了。”
“谁!”他倏然转身,面对声音发出的方向,不由大张嘴巴。
沐着星辰的青瓦屋檐上坐着一个人。
一身白得罗散射星辉,斜挽道髻,欲坠的木簪子让人忍不住想帮他扶正。
头发有些散乱,一对剑眉锁着的双目却让人不敢直视,如一口方方直直,锐利无匹的出鞘利剑。
他懒懒坐着,右手搁在膝上,左手按着一口剑:乌沉沉的剑鞘,剑格上錾刻着两断一横的是八卦中的震卦。
这人带着剑,不声不响就到了屋顶上,难道是传说中的剑仙吗?
李壬呆了一瞬,反应过来便想大叫扑上去喊:
“仙长,请收下小徒则个!”
然而声音到喉咙口似乎就被堵住,喊不出来,手脚也僵硬动不了了。
他端的着急无比,那人只淡淡道:
“我讲,你听,噤声。”
李壬忙不迭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又努力做出自己认为最乖巧的模样,一颗小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满脑子都是,神仙要收我为徒、神仙要收我为徒啦!
那人长袖一挥,解了禁制,李壬憋着的声音差点喊出来,忙双手自己堵住自己嘴巴,却还是“呜呜”着激动不能自抑。
那人单手虚托,一块黑乎乎的物事如羽毛般飘来,李壬忙双手捞住,那人道:
“若上山打探,此物可护你周全。”
李壬心想,果然神仙,他人心思看一眼便知晓了。
李壬借着微光努力观察那东西。
此物手感如木质,但要稍重,表面略粗糙,图案却极为精致繁复。李壬压下激动,决定待进屋细看,抬头复找那人,却哪还有什么人,屋檐上已空空如也。那道斩破了黑夜的亮光,也没在县里引起丝毫动静。
他心头大急,四顾寻找,却毫无影踪,不由边跑边叫道:
“仙长!仙长!你在哪里,快出来呀,我可听话了!”
然而小院不大,有什么景象,是可一览无余的。着急之下,又从墙头爬上了屋顶,东张西望。
只见星垂月淡,四野寂静,哪里有什么异样?
李壬捏着那木牌,又想道,仙人给了自己木牌,说是可护佑上山,想必上山后,便是机缘所在?
终于心头微定,头脑也冷静下来了,才发现地上有几块碎瓦,正是当时爬墙无意中弄掉。只是方才那样大喊大叫,又弄得院里鸡飞狗跳,父母竟然也没丝毫动静,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又有些担忧,于是悄悄走到父母卧室旁,还未走近,便听到淡淡鼾声,也放下了心。
看来,果然是神仙法术,才能如此了。
在院子里呆呆站了一会,李壬拖着脚步回屋了。灯光下,那半个手掌大小的是一块木牌,刻着不明意义的纹路,中间雕了一条龙,鳞爪清晰,沐浴天火,直要飞出来一般。
李壬把灯熄了,躺上床,双手把木牌压在胸口。他有些害怕这一切只是梦幻泡影,不愿醒来,也不愿睡去。
西风起,帘外,潦水碧波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