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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
夕阳西照,将要入夜。
院门外的大红灯笼点了起来,丫头小厮们捧着热腾腾的饭菜,从厨往客堂里端进去,排了一桌的美食。常大人和常夫人与胡领头坐在大圆桌前,共进晚餐。胡领队坐在常氏夫妇的对面,他说话时便总是扯着嗓子喊,好似怕对面二位听不见一般。
菜上齐了,胡领队先举起杯子来,声音洪亮,“多谢常大人和常夫人的招待,我这一队弟兄们一路上吃尽了苦口,也只有到了您府上,才算吃上了一顿饱饭啊!”
“好说,好说。”常大人被他震得耳朵疼,脸上尴尬的笑着,也端了酒杯,对他说,“胡领队不要客气,坐下说,坐下说。你们这一路辛苦,我自然是应该备一点酒菜招待的,这没什么。”
常夫人也举起杯来道,“这个酒是我自己酿的桃花酒,就不知道胡领队喝不得的惯了。”
胡领队刚坐下,又猛地弹了起来,举杯陪着笑脸,躬身道,“夫人酿的酒自然是好酒,多谢夫人盛情款待!”
胡领队也不是个糊涂人,许多事他也打听过一些的,比如这个常府当家的人是常夫人,比如常夫人和皇城叶家的关系,因此他对常夫人,倒比对常大人更拘礼。
常夫人也是堆着笑脸陪着酒,照理说他这样的小人物,是不必这样大的阵势招待的,可是这个胡领头听说是刑部胡侍郎的堂弟,而这个胡侍郎,又是方琼方尚书的人,况且他还带来了方尚书的亲笔书信,就看在这封亲笔信上,也是要好好招待这个人的。
信上的内容,方才在后堂常夫人和常大人已经看过,主要内容就是方尚书请常大人多多照顾胡领队一行人,尤其多多照顾关在地牢里的囚犯,请他们让囚犯洗个澡,睡两个好觉,照顾好一日三餐。
常夫人接到这封信后,便叫人去接了驿站的押解队伍和那囚犯,都安排到了自己的府中。那囚犯更是安排了地牢里最上层的牢房,还特意命人将里头打扫了一下,安放了干净的被褥,交代好了一切的细节。
她一介女流,不便去地牢与犯人寒暄,便让夫君去见了那犯人一面,嘘寒问暖一番。可惜常大人去时,左秋明处于重度昏迷中,人事不省。
常大人看那左秋明只剩一口气了,吓得急忙回房与常夫人商议,常夫人便请来了芙蓉镇最好的几个大夫,去为左秋明诊治。
偏巧这些大夫都说犯人本身体质虚弱,又经历了这么一段艰辛的路途,已经是强弩之末,活不过当夜,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没有办法,常夫人又只好请了一些江湖术士,连做法的道士都来了,最后还是没有效用,眼见着人就快不喘气了,最后还是一个叫白吃的大夫出面,用了一些牛羊血,还有些奇怪的药材,把这个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常夫人这才安了心,胡领队也松了一口气,两个人都想,只要熬过今夜,明天将犯人送出芙蓉城,凉水镇会有接应的官差来,交了犯人,是死是活就都不关他们的事了,大家都解脱了,因此才有了这一顿气氛愉快的饭局。
常大人对这些事向来不上心,官场上他早就没有多大的追求,一向得过且过,一切全凭夫人安排。
然而饭局上觥筹交错这些事,常大人是很拿手的,怎么劝酒,怎么让客人高兴,这些都是常大夫的拿手好戏。
客堂内一片欢声笑语,客堂外头的小庭院内的两桌酒席,也是划拳声此起彼伏。这两桌招待的是押解队伍的兵士们,彩色也不差,有鱼有肉有酒,米饭管够,这就够得这些大老爷们吃喝到深夜了。
与常府客堂的热闹形成对比的,是常府的地牢。
此刻常思乐已经等在牢门前很久了,两个官差打扮的人,押解着一个深色衣衫的男子,向牢门这边过来,常思乐见了那男子,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但她看到跟在后面一同向这边过来的女子时,又露出了嫌恶的眼色。
陌衿看到常思乐远远等在牢门口,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不等那两个官差走近,常思乐已经迎了上去,对两位笑道,“二位官爷辛苦,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这怕不是妥吧,这是由官衙转来的囚徒,再怎么也要走一走交接的。”
常思乐摸出常大人的官印,摊手道,“转接的公函拿来,我盖了章不就完了吗?”
那两个官差也图省事,将公函拿了出来。常思乐接过去盖了章,递还回去,就算是完成了交接。
其中一个毕恭毕敬的道,“里正大人让小的们转告,大人他无心打扰刺史大人,实在是衙门牢房近来被一群闹市的暴徒占满了,这个犯了小错的,只好转到常府的私牢来。”
陌衿晓得,这些都是鬼灯行安排下来的,目前为止,计划一环扣一扣,进行得很顺利。
常思乐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打发了那两个官差,送了两锭银子。
那两个官差便解开了慕容手上的枷锁,乐颠颠的去了。
常思乐心疼的道,“青公子,这枷锁太重,你看你的手都被弄红了。”说着伸手要去拉慕容的手。
他微微让身避开,对她拱手道,“还请常姑娘带路。”
“啊?”
“不是该去牢房吗?”
常思乐摇摇头,“不去不去,去什么牢房,公子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客人,我已经叫人收拾好房间,现在就带公子去。”
慕容不动,淡声道,“既是犯了错,就该在牢里,我不去别处。”
常思乐“嗨呀”叹了一声,笑道,“不就是与那些个香贩子起了点争执嘛,他们都是和官府有勾结的,平日里没少给里正送银子,里正当然会偏袒他们,公子一定是受了冤枉的,哪能还让你在牢房里过夜,那岂不是更委屈了。”
慕容摇头,“情是情,理是理,不能混在一处。”
常思乐见他不肯松口,叹了一声,“那好吧,既然青公子坚持,那就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牢房。”她偏头看了看陌衿,“你就别跟来了,牢房重地,你一个女流之辈,又是外人,不合适进去。”
陌衿点头,“好。”
常思乐带慕容进了地牢的大门后,陌衿稍等了片刻,见里头有人出来,不多一会儿那人断了一个棋盘进去。
陌衿便离开了大牢门口,循着幽静无人的小径,在外头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和建筑结构,找到了一个秘密小径,便将这条小径画了一个简图,到约定好的围墙边,乘着四下无人,扔给了围墙外潜伏的老夏。
老夏接到了简图,做了个暗响,便去布置撤退的事情了。
陌衿返回到地牢前,等着常思乐。慕容会留她小半个时辰,也就是下一盘棋的时间。只要是慕容开口,常思乐怎么会拒绝呢。
不多时,常思乐便从牢门出来了,脸上笑得灿烂。她见陌衿还在牢门口等着,微微吃惊,旋即满眼的厌恶,上前来对她道,“姐姐怎么还不走啊?难不成要在这里站一夜?”
“思乐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她上前一步,拉住常思乐的手。
常思乐要挣开,却发现她的暗力很劲道,根本挣不开,她急得额头渗出汗珠来,“你,你要干什么,再不放开我叫人了。”
陌衿看着她,冷笑道,“你凭什么与我夫君下棋?只有我能与他下棋。你说吧,除了下棋,你还打算对他做什么?”
常思乐也冷冷笑了起来,“这你就误会了,是你夫君要和我下棋的,他还说,其实他早就对我有意,只是当着你这个母老虎的面不敢表明,他今夜要与我饮酒对诗,让我做一些糕点再去陪他。”
陌衿放开常思乐的手,“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都是第几个女人了,我分明警告过过他,他偏不听。”她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压在了常思乐脖子上,“偏要叫我杀了你,他才晓得乖乖听话。”
她的动作又快又准,常思乐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吓得花容失色,“你不要乱来,这里是我家。”
“呵,我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你以为他真的是和香贩子起了争执才入狱的?告诉你吧,他是睡了人家的娘子,叫人家抓了正着。”
“我……我不信。青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信不信随你。”陌衿冷笑一声,眼中滚出两滴泪水,“都说我茵姑嫁了个好男人,谁晓得他背地里是个什么不要脸的东西!我一而再二而三的原谅他,他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你以为,月老庙那一夜你房中的男人是谁,我猜不到吗?”
“姐姐……”
陌衿将匕首轻轻压下去一点,在她的脖颈上压出一点血痕,“闭嘴,我给你两条路,一是把牢房的钥匙给我,新仇旧账,我到牢里去与他一并结算。二是我现在就杀了你。”
常思乐见她的表情又绝望又认真,知道她没有开玩笑,也不是吓唬她,便问,“你……你打算要怎么与他结算?”
陌衿沉声道,“这是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小姑娘,我是好心劝你,即便你是想玩一玩,你也玩不过他,还不如早早收手,做你的常府大小姐,不要卷进我和他的事当中来,小心性命都给你玩掉。”
常思乐毕竟是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还没遇到过谁这么对她讲话,一时间她心虚了,也不敢再和陌衿顶嘴,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把牢房的钥匙给了她。
陌衿拿到了钥匙串,便点了常思乐的昏睡穴,将她安放在墙角。拿了钥匙进到地牢里,手中捏碎了一个香丸,牢中的守卫便都倒了下去,睡着了。
第一层的地牢都腾空了,尽头较大的那一间,躺着一个男子,衣裳似乎是新换过,头发也梳得整齐,脸上手上满是结痂,好似是洗过身子,那结痂上没有血迹。
她没有停留,径自从尽头的楼梯转下二楼,二楼所有的囚犯都已经睡着了,应该是她给慕容的香丸子起了效用。
她很快找到了慕容被关的那一间,慕容方才已经记下了那个左秋明的面容,他已经在人皮面具上画好了左秋明的脸。她进来,他刚好收笔,对她道,“老夏的人来了。”
陌衿也听到了楼上的脚步声,她和慕容一同上到楼上,老夏他们四人已经把和左秋明差不多体型的男尸与左秋明交换,见了他们来,老夏便对其他三人点头,示意其中二人抱着左秋明先出去。
陌衿拦住他们,对老夏道,“他身上有许多结痂,需要照着做出一样的伤痕,才不会让人怀疑。”
老夏便又点头,示意他们放下左秋明。
这边,慕容已经在那男尸脸上贴好了人皮面具,陌衿递给他一小瓶花胶,他便拿出捏条来,在男尸的手上做起伤疤来。
老夏一边催促道,“快一些,巡逻的卫队就快来了。若是被发现,谁也走不了。”
正说着,慕容却将手上的花胶瓶子打翻了,瓶子碎开,里面的花胶汁液撒了一地,立刻凝固成了白色的乳胶,不能再用了。陌衿急忙去处理,慕容问她,“还有花胶吗?”
“只有这一瓶,是一点也不能用了吗?”
慕容点头。
老夏急得满头大汗,先让另外的三个人先去外面的马车上,调整好车头,他则又催促道,“没有花胶就算了,明左使吩咐过,带不出去就灭口,你们先出去马车上等着,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陌衿对老夏道,“你先出去,我们再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快走吧,再不走谁都走不了了。”老夏推开慕容,将手里的药丸喂到了左秋明嘴里去。
慕容的腿似乎是被老夏这一推,扭伤了,扶不起来,也走不了路。他抬头对陌衿道,“你先跟老夏走,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