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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镇,常府。
府门前两头石狮子端坐,虎视眈眈的望着门前来往的车辆。
这些车子都是四马拉的,车身也都是装饰豪华,车子里下来的人,男的锦衣华服,女的也都是穿金戴银,谁不是左一个丫鬟,右一个小厮的簇拥着,一看就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
这一场宴请,是常大人提起的,为了庆祝常夫人的宝贝彩翎鸡大病痊愈。
最后一辆驶入常府大巷的,是一辆单马拉的马车,普通的粗布车棚,没有什么装饰,与这一派浮华的调调格格不入。
马车停下来后,上头下来一个打扮得干净得体的妇人,虽是挽了发髻,那双眼睛看去倒是年轻得很,像是十八九岁一般,羡煞了不少官爷和富贾家的少夫人。
但到底与这样的贫民说话是一件掉价的事,因此谁都只是远远观望,私下讨论一番,没有人上前来同这个女子说话。
陌衿站在马车前,轻轻向这些贵人们都点了点头,不跌身份,又不失敬意。慕容随在后面下了车来,手里提了一个果篮,算是贺礼。
虽然是为了一只鸡而来,大家送的大都不是太过精贵的物件,但刺史府宅,岂是能随意出入的,至少还是要个拿得出手的金银玉器之类,双方的面子上才挂得住。
这对看似小夫妻的年轻人,就提了一个普通人家走街串户的果篮,便也敢迈入刺史府邸,明眼人看得出他们来头不凡,那些个没见识的,便会觉得这么愚蠢且没有礼仪廉耻的穷人,也敢来攀高枝儿,简直叫人笑掉了大牙。
两人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慕容与陌衿对视一眼,轻声道,“进去吧。”
陌衿点点头,这时候正碰到常思乐从门口出来迎客。陌衿冷笑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巧他们到了,她就来了,想也不是来迎别人,而是专程来迎景大夫的。
果不其然,常思乐出了门来,与旁人拘礼迎请了一翻,便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陌衿侧身,伸出手去理了理眼前人的衣衫领口,似笑非笑的说,“夫君好大的面子,连常家的千金也出来迎你了,奴家跟着夫君真是沾了不少的光呢。”
慕容轻笑起来,“你吃醋的样子,也是格外的可爱。”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收回手去,不看他,“旁人喜欢我的夫君,我若不吃醋,倒显得奇怪了。”
“是是,娘子说的都对。”慕容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凑到她耳旁轻声道,“其实,你吃醋时的样子,我喜欢极了。”
“不害羞。”她低下头去,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亲密的举动,尤其叫那些少妇们羡艳。这些女子,大多家里都有个几个小妾,谁不是为了拴住夫君的心而掏空了心思呢。见二人如此恩爱,面子上装作人前亲热不成体统的嫌隙样,心里头倒是真的眼红得不得了。
常思乐也是分外嫉妒,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自己却得不到,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挖空心思在他面前降低下身段,甚至是搔首弄姿,却也得不到他的半点回应,难道她生得还不如这个村妇好看,还是她高挑且丰腴的身子比不上这个瘦不拉几的小矮子?
她不甘心啊!
“思乐妹妹。”陌衿迎了小脸,对走过来的常思乐笑道,“几日不见,你越发光彩照人了。”
“姐姐过奖了。”常思乐欠身向他们二人行了礼,连寒暄都懒得与陌衿多说两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慕容,声音甜软糯腻,“这才几日啊,青公子也是越发的俊朗不凡了。”
“这不是为了来赴宴,今早才为他刮了胡子,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裳。你是没见过他满脸胡茬,邋里邋遢的样子,一点也不俊朗呢。”她故意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向常安乐宣示主权,这个男人是她的人,只有她才知道他所有的每一个样子。
其实,景大夫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满脸胡茬,邋里邋遢过。他是个玉一般温和洁净的人,从来不会有失礼的一面。
若是真的夫妻,谁没有见过对方蓬头垢面,不堪入目的样子呢。想到这里,陌衿的心里一凉,他们到底不是真的夫妻呢。
常思乐只是尴尬的笑,侧身让出路道,“二位快请进吧,爹娘已经迫不及待要见二位救命恩人了。”
场面话说得倒是漂亮。陌衿觉得常思乐在她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圆滑老成,也是难得的。繁花小筑里许多的女孩子,虽都是受了许多训练,能到她这个水平的,也没有多少。
都说常家夫人是个厉害的角色,从这女儿的调教上,就能看出些端倪来。这个常府,估计也是她在当家。这样的女人,一定要用一个稳妥的法子接近,若是被觉察出对方的接近是有目的,下一步就不大好办了。
进门的时候,陌衿留意到一种很特别的香气,那香中夹杂的一丝种烟火气,似乎是熏香来的,但熏香的香气浓郁而直接,会主动的钻心入脾,而这香却更像是静置的冷香,不厚不腻,不燥不郁,又不似冷香那般紧凑清淡。
若她猜得不错,这是近年才流行起来的炙烤香粉,将冷香磨成粉末,经过特殊处理,放置在特制的炭火炉中闷烤,这样出来的香味,兼有熏香和冷香的特质,十分特别。
但这种手艺,懂的人不多。因为不是谁都能准确筛选适合的冷香,把冷香处置妥帖,还能精确把控炭火的温度。
看来这个府里,有懂香之人。
陌衿思索了片刻,找了个话头问道,“思乐妹妹,我闻到府上也用熏香,不瞒妹妹说,我和夫君也开了一家香铺,若是府上有特定要用的香料,是不是可以照顾一下我们家的生意。”
常思乐暗中冷笑,“家里的香料都是从帝都运过来的,娘亲对这方面很是讲究,连常用的一些香料,也不肯在这镇上买,说是这里气候湿润,香料静置久了,会影响香的质地和味道。”
陌衿明白,常思乐这是在嘲笑她心比天高,妄想攀上常府的生意。
慕容轻笑,“倒也不完全如此。若是懂得如何保存,香料在哪里都是一样。”
常思乐特意绕到慕容身边去,与他相视而笑,亲切的拉住他的手,“原来公子也是懂香之人,母亲见了一定会欢喜的。若是能讨得母亲欢心,以后我家里的香料,就都从公子那里进货,也不是什么难事。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在母亲面前多说说好话。”
“多谢常姑娘美意,我与娘子自给自足,倒也不是非要送哪一家的香料才能过活。”他一句话甩了常思乐一个大大的耳刮子。
她倒也不介意,仍是笑意盈盈的往他身上斯磨蹭抵,将声音放低,低到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公子不必同我客气,我们连那么亲近的事也做了,这些算不得什么。”
那么亲近的事,什么事?
陌衿没有说话,也不看他们,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她脑中浮现了他被挂破的衣角。
“什么事?有多亲近?我倒不记得了。”慕容仍是笑眸如星月一般,眼底却不染半点笑意。
常思乐娇嗔一声,“你的娘子在这里呢,真的要我说吗?”
“呵,我娘子向来大方,你但说无妨。”
常思乐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到底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便转了话锋道,“难得公子有个这么大方的娘子,我若是公子的妻,早就不知吃了多少醋了呢。”
慕容也没有听她说话,只是偏头看向陌衿,轻声对他道,“娘子你瞧,她也说不出什么,你该信我了?”
常思乐气得牙痒痒,他就真敢当着她的面说这句话呢!好一个男人,竟然这样的不把她放在眼里,还要奚落她,要是得不到这人,她常思乐真是枉为女人!
陌衿也没料到他会当着常思乐的面说这句话,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她轻轻点头,“你就不知道私下再说这些吗?当着人家的面,怎么好这么的不知礼貌?”
“我一个乡野鄙夫,要什么礼貌,”他单臂将她揽入怀中,“我只想要你。”
“咳咳……”常思乐干咳两声,打断他们,“前面就是客堂了,还请二位自重。”
慕容放开陌衿,两人一路说这些小话,常思乐走在前面,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当即杀了身后这个女人,再将这个男人的腿打断,慢慢的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没有走正门进去,而是从一个小侧门,到了主人休息的偏厅。
这个偏厅连着客堂,此刻常夫人正在偏厅小憩,常思乐带他们进去时,陌衿见常夫人正在摆弄一个香龛,那是个老旧的铜龛,当下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重铜了,这个龛大约也有上百年的岁月了。
屋子里熏着香,不同于外头那种香,这是普通的熏香,只是用了一种自身带有香味的木笼熏出来,香味便会很特别。
常思乐乖巧的到母亲身边去,伏在她的膝边,笑眼迷离,“娘,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二位救命恩人。”
“嗯。”常夫人放下手中的香龛,抬起头来,将眼前的两个人年轻人打量了一番,繁复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动起来,明晃晃的南珠通透莹亮。
她慢慢起身来,对他们点头致意,“多谢二位救了我们家思乐。”
慕容拱手,“举手之劳,夫人言重了。”
常夫人将这个年轻男子又多看了几眼,便斥退了左右伺候的丫头,将常思乐拉到身边去坐下,问她道,“就是这个男子?”
常思乐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点点头,“就是他。”
常夫人沉下脸来,对慕容道,“你好大的胆子,刺史大人的女儿你也敢碰,莫非不怕死吗?”
“娘!”常思乐娇羞扭捏的喊了一声,“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喜欢他。”
常夫人叹了一声,“女儿啊!你从前怎么样胡来,为娘都依着你。但这次,你竟然要纳一个有妇之夫作平房,还是一介布衣草民,你叫娘怎么答应你!”
陌衿觉得这对母女也是戏份够足,她冷笑一声,对常夫人道,“夫人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我家夫君没有高攀贵府的意思。”
常夫人拂袖,怒道,“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村妇说话了!管不好自己的夫君,玷污了别人家未出阁的女儿,你倒是有脸站在这里说这大话。”
常思乐急得直跺脚,“娘!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什么玷污不玷污的,我都跟您说过了,我同青公子是两情相悦的,他没有强迫我。”
慕容忽而笑了起来,“月老庙那夜,我记得整夜我都与家妻在一起,常姑娘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常思乐又急又燥,跑到慕容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骗人!那夜你分明是在我房中,难不成你想抵赖?”
陌衿按下她的手,“思乐妹妹,那夜夫君却是与我缠绵了一整夜,到天明时分我们方才入睡,他又怎么可能去你的房中?”
慕容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偏头看向她,轻柔一笑。陌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不看他。
“不知廉耻!”常夫人站起身来,“难道我家思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会拿自己的清誉开玩笑不成?”
陌衿觉得好笑,“您女儿的清誉是清誉,我夫君的清誉就不是清誉了?我家夫君向来清明,如今被人莫名赖上这样不好的名声,又岂是开玩笑的?”
“哼,嘴倒是很凌厉。”常夫人十分不屑,沉声喊了一声,“来人,给我拿下这个撒泼的村妇,我非撕烂了她那张嘴不可!”
一队皮甲执锐的兵士应声冲进了偏厅,将慕容和陌衿包围起来。
看来这对母女是早有准备,陌衿猜想,若是景大夫从了他们,这队兵士就是用来防着她这个妻子哭闹不休的,若是景大夫不从,这队兵士就会要了他们的命,用这种方式来保常思乐的名声,或许才是常夫人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