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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间,张记火锅的名气已传遍昆山,甚至传到了县衙里,这一点却是张远未曾预料到的。
不几天便是元旦,过了元旦便是万历五年,衙门照例封印放假五日,到了初四这天傍晚,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至次日清晨方止。
县衙三堂内院后门徐徐打开,门外雪地尚未清扫,两顶轿子从后门鱼贯而出,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浅浅脚印。
其中一顶轿子里,坐着县令林渊。他今年三十二岁,虽然蓄着短须,看上去却不过二十多,眉目疏朗,两眼炯炯有神,只是双唇紧闭,显得颇有些严肃。
想起前些日子老师自京城写来的信,林渊不由握了握拳。
虽然老师在信中并未多说什么,但林渊敏锐的感觉到,如今的形势,对老师愈发不利,可他身为弟子,又能做什么呢?
昆山是上等县,所以林渊的品级为七品,以他这个年纪而言,算是个不错的开始。不过林渊自去年初春就任以来,渐渐发觉,要做点事情实在是太难!
林渊是江西赣州人氏,世家望族子弟,自幼攻读经史子集,从童子试到乡试、院试、会试,一路顺风顺水考了个进士二甲三十六名。
如此顺利的人生,也养成了他目下无尘,孤傲自许的性子。
然而官场之上,又岂能率性而为?
他这个县令大老爷,在任上一年的政绩,恐怕只能用碌碌无为来形容了。
至于为何会如此,林渊也不是没有反思过,只是性格使然,许多东西看不透,想不通。哪怕身边有幕友宫先生时常提点,对林渊的帮助也很是有限。
所以林渊最近的心情,颇为抑郁,今日也是在宫先生的劝说之下,才出来散散心。
要去的地方,正是近些日子传的颇为有名的半山桥张记火锅。
一开始,林渊听宫先生说去尝尝张记火锅,内心是拒绝的。
暖锅就暖锅,叫什么火锅呢?听着就俗气得紧……
但是架不住宫先生再三劝说,林渊这才无可无不可的勉强答应了。
权当是出来赏雪吧!
十几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待两顶轿子晃悠悠的到了半山桥,前面开路的长随林九却傻了眼。
倘若林九也是穿越人士,恐怕会脱口而出一句天啦撸。
好在他不是,所以林九只是摇了摇头,连忙去找宫先生商量。
宫先生正在轿中闭目养神,待他从轿子里出来之后,不由苦笑道:“想不到这半山桥,竟然这般热闹!”
“哈!先生是县城来的?”旁边有个小贩,挑着担子对宫先生笑道:“有些外地来的人昨天就到了,镇子里客栈全都住满了!”
说完,也不等宫先生与他说话,便急匆匆的往人群里挤去。
宫先生叹了口气,看样子这轿子是没法坐了,毕竟这次出门,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摆出县太爷的仪仗。
对此林渊颇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呵呵,东翁此次也算上微服私访,体察民意,与民同乐了!”宫先生年届五十,面容清矍,身材消瘦,不过精神倒很饱满。
林渊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给宫先生一个面子,不过要让他和这些乡野村夫挤作一团,那他宁可调头回去。
好在林九膀大腰圆,硬生生地在前面开出一条路,待过了镇口人流分散之后,这才好了些。
“去年来此地时,却不曾有这般繁华。”林渊背负双手,踱步徐行,口中随意说道。
他自从就任后例行公事的来过半山桥,以后就再没来过这里,倒也不必担心被人认出。
旁边宫先生笑道:“这都是因为东翁无为而治,才有眼下这般情形。”
无为而治吗?是欲有为而不治吧?林渊心中暗道。
“老爷,师爷,前面这家就是了!”林九也是识得几个字的,停下来指着街边门面的幌子,回头说道。
林渊抬眼一看,见幌子上书着“小张记火锅”几个字,遂点了点头,就要进去。
“东翁且慢!”宫先生却连忙拦住林渊。
林渊不明所以,不是说来张记火锅吗?难道此间不是?
宫先生朝着那店里努努嘴,然后说道:“这店里客人未满,伙计都在门口打晃,恐怕并不是传言中的那家。”
听他这么说,林渊也觉得有些不对,传闻中张记火锅天天爆满,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林九见状,暗中吐了吐舌头,心说这地方的人忒也奸猾了些,下回可得认准了。
没想到,他这次可算是开了眼。
什么“老字号张记火锅”“正宗张记火锅”“大张记火锅”“张记暖锅”“张纪火锅”还有“新张记火锅”等等,看得他是眼花缭乱,头昏脑涨。
好在这些店真假一看便知:门可罗雀,店内伙计无精打采。
林渊缓缓行来,一路上冷笑连连,然而对张记火锅,却终于有了几分兴趣。
不过当林九找到真·张记火锅店时,林渊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心中很是不高兴。
无他,门外排队的人太多,已成一字长蛇阵。
“不过是个暖锅而已,何至于此!”林渊哼了一声,转身就要拂袖而走。
诸事不顺遂,就连吃个暖锅都如此困难,使得林渊的心情简直恶劣到了极点,方才生出的那几分兴趣,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堂堂一县之尊,指挥不动县衙里那伙阳奉阴违的家伙也还罢了,到了这小小镇上,竟然也……
“东翁息怒!东翁息怒啊!学生见对面的茶楼,似有可观之处,不若先移步品茗,用些点心如何?”宫先生见状,急忙安抚道。
原本是请林渊出来散心的,可是现在看上去,似乎起了反效果,让宫先生如何不急?
林渊不耐烦道:“这种地方的茶楼,能有什么可观的?罢了,回城!”
这火锅没吃上,倒吃了一肚子气,林渊双眼几乎冒出火来,连对宫先生也不怎么客气了。
宫先生脸色变了一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心中长叹一声,黯然想着,或许自己也该告老还乡了吧?
至于那林九,心中则忍不住胡乱咒骂,骂张记,骂食客,骂天骂地,却唯独不敢骂自家老爷。
宫先生心灰意冷的刚转过身去,却见一张纸飘飘荡荡的从头上落下,尚未落地,便被他下意识的一把抓住。
“咦?竟是一首诗?”宫先生随意瞄了一眼,意外道。
林渊听了拿将过来,低头看去,口中随之吟道:“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一种清孤不等闲?
清孤,不等闲……林渊的内心,仿佛被这两个词瞬间击中,这岂不正是自己的写照吗?
知音之感顿时油然而生,林渊心神激荡之下,竟然做出了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一种清孤不等闲,是何人所写?还请现身相见!”他举着这张纸仰首高声喊道,浑然不顾忌周围那些怪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