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可笑

斑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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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

    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郭圣通正在临窗写字,字迹清秀婉约。

    屋子里灯火明亮,温暖如春。

    但大抵是雪光太甚,她还是无端感受到了些清冷的味道。

    这份清冷一点点渗透进心底,终于渐渐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和愤懑。

    建兴帝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今天是正月二十五。

    正月初四时,建兴帝以州牧位三公,刺举怠懈,更置牧监副,秩元士,冠法冠。

    这项政令若是能不朝令夕改,倒算得上是好事。

    仅隔了一天,建兴帝又遣军分击青、徐民匪,却不能克。

    建兴帝大为恼火,转而竟下诏转输天下谷帛至西河、五原、朔方、渔阳,每郡以百万数,欲以备击匈奴。

    这完全就是胡闹。

    对,胡闹!

    匈奴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勇猛剽悍,极其善战。

    冒顿单于在时,领匈奴大败东胡、月氏,吞并楼烦、白羊河南王,侵占朝那、肤施等郡县。

    丁零、浑庾、屈射、鬲昆、薪犁等部族先后臣服于匈奴,整个西域尽在匈奴手中。

    郭圣通父亲留下的《太史公书》详细地记载了大汉前七十年的屈辱: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斋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千余人……”

    一字一字,皆是罄竹难书的血泪。

    直到汉武大帝北击匈奴,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起汉人的脊梁骨。

    威强敌德曰武。

    克定祸乱曰武。

    赴敌无避曰武。

    德威遐畅曰武。

    不论大帝身上的争议有多少,“武”之谥号他当之无愧。

    是他给了一个民族昂首挺胸的自尊心。

    武帝之后,昭帝为与民生息对匈奴分而化之。

    彼时,匈奴战力衰弱,和平自然也就有了。

    宣帝时,设西域都护府,西域的霸主完全变成了大汉。

    此后,匈奴内部因五单于并立成了一旁散沙。

    汉元帝时,王昭君出塞,成为呼韩邪单于的宁胡阏氏。

    汉匈因此迎来了三十多年的甜蜜期,汉书中说:“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

    但这和平被王莽打破了。

    王莽篡汉后,大抵是害怕天下人说他的帝位站不住脚,希冀用强大武力来树立威信。

    他选择了拿匈奴开刀。

    王莽下书变西域诸王为侯,称匈奴单于为降奴服于,将宣帝赐给呼韩邪单于的金质“匈奴单于玺”索回。

    乌珠留单于索旧印,被陈饶砸坏。

    接二连三的屈辱使匈奴大怒,匈奴因此重新反叛。

    单于大怒,而句町和西域终于因此纷纷反叛。

    王莽下诏称匈奴背弃约定,罪当灭族。

    念及呼韩邪单于的情义,罪责减轻,将匈奴分为十五部,以呼韩邪子孙为十五单于。

    如此明显削弱匈奴势力的行为,自然愈发激起匈奴的不满。

    沉寂许久的匈奴重新侵犯边境。

    王莽为此于始建国四年夏,斩单于侄子登于常安。

    天凤元年,登父在兄长死后接任为单于,请以和亲以换回作为人质的儿子。

    匈奴使者至常安后,方知登早已身死。

    单于大怒,发兵侵扰边境。

    是时,边境饿莩载道,人相食也。

    天灾人祸,人间地狱莫过如此。

    天凤二年,匈奴终究还是选择了和亲。

    如果可以,谁愿意选择战争?

    再勇猛善战的将士,也会被尘世中最温暖的亲情绊住脚。

    然而,王莽并没有因为匈奴的退让而满足,他责令匈奴退到漠北之外,并要用荆条鞭单于尸体。

    汉匈和亲因此并没能像上次昭君出塞一样带来长久的和平。

    边境告急的军报时常送来,兼之如今天下民变四起,新室并无可战之力。

    建兴帝该为如何解决眼下的内忧外患费心才是,怎么还能再加一把火呢?

    边境百姓如今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他难道就一点都设想不到吗?

    这般想着,那股子愤懑立时又涌上来。

    是,这天下乱成怎么样眼下看来都与她无关。

    她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她的心是活的,血是热的。

    她做不到事不关己的麻木不仁。

    何况,今日落在他人身上的屠刀,来日未尝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越想越焦躁。

    郭圣通索性丢了笔,推开轩窗。

    寒冷清冽的空气迎面而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细细的月牙孤独地悬在天空中,皎洁的光辉一倾而下。

    窗外松枝被积雪压得有些不堪重负,偶有风来,便有巴掌大的雪花块顺着风里落在地上。

    郭圣通临窗站了许久,方才关了窗去歇息。

    第二日,宫中忽然来人,说是室主偶染风寒,请她前去医治。

    正好这天郭圣通也不用进学,便换了衣裙进宫去。

    室主王嬿这日格外沉默,自郭圣通进来到她写罢药方都不曾开口。

    郭圣通还当她发烧头疼浑身乏力,正要轻手轻脚地退下,忽见得王嬿挥手屏退左右,“桐儿,和孤说会话。”

    郭圣通依言跪坐在王嬿跟前,看她神情落寞不禁问道:“殿下怎么了?”

    王嬿没有回答,反而又沉默下来。

    她双目放空,似乎是在看郭圣通,又似乎是在看远处。

    王嬿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让郭圣通心中打起鼓来。

    许久又许久,就在郭圣通以为王嬿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开口了。

    “桐儿,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父亲?”

    郭圣通愣住,本能地摇头。

    不论王莽待王嬿怎么样,总是她的生父。

    王嬿嗤笑了一声,“不必怕孤不开心,因为——”

    她脸上那点凄楚的笑早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痛苦。

    “因为,孤也瞧不起他。”

    “殿下——”郭圣通不知道王嬿这是怎么了。

    王嬿心中对王莽肯定诸多不满,恨怨都有。

    但是,她在郭圣通面前倾吐情绪还是第一次。

    宫中近来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你知道他有多可笑吗?

    那会有个什么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他明知道是有人故意造来哄骗他的,却还是兴高采烈地信了。

    就因为那策书中说他是真命天子!

    还去寻访上面写的辅臣,然后寻来卖饼的王盛,多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