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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一早,章旻青带着七斤和刘毛蛋按照早先与王业泓他们的约定,动身先往慈溪县城,去和王业泓他们会合,一同去府城宁波参加府试。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刘毛蛋的伤已经彻底痊愈,章旻青没派他出去,而是留在身边做个跟班。
王业泓家在府城距离府学不远的孝闻坊有座空闲的宅院,几天前,王家就派了仆妇前来打扫干净,作为这次王业泓来参加府试的落脚之所。王业泓就邀请章旻青他们一起住到这个宅院,免去了他们再找客栈歇脚的繁琐。
一行人赶到宁波城里,已是天色渐晚,略微吃了点饭食,聊了几句这孝闻坊得名于北宋年间,此地的孝子杨庆,割自己腿肉煮汤侍奉病父,使父病得痊,后来母又病,杨庆又割自己胸肉与药一起煎煮,使母病很快好转,孝闻天下的传奇典故后,各自回房歇息。
初九,刚过三更,大家就陆续起来了。稍作梳洗,吃了饭,就结伴出门,去府学参加考试。
尽管已经是深更半夜,但今天街道上却是行人不绝,但基本上都是提着灯笼,前往府学的方向。奉化、慈溪、象山、定海、镇海,以及府治的鄞县六县的学童汇聚在今天来参加考试,自然热闹非常。
府学考棚前,两边的影壁上挂满了灯笼,挂得高的六个大灯笼上写着县名,这是各县考生的集合点。大灯笼下方,还有一排小灯笼,灯笼上写的是一个个的人名。这是各县负责为考生作保的廪生们的名字,各个考生根据给自己作保的廪生是谁,就到那个灯笼下去排队。
学宫的门口,两边各摆着一张长案,一边是府学教谕点名作保的廪生,核对考生无误后领考卷的地方。另一面,坐着这次考试的主考知府苏长青,他本可以不待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血来潮似的督坐在这,弄得考生们无形中紧张不少。
府试比县试的搜检更为严格,等轮到慈溪县的这些人进去时,搜检过后,大家相互看着各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得喧哗!”
一旁一个官吏瞪着眼盯着他们一声大喝。
众人急忙收住笑声,胡乱的把头发绾起来塞进网巾,把衣衫穿好,提起考箱往里走。
进到考场里面,才发现这府试的考场比起县试的考场要简陋许多。考场里并没有修一间间的班房,而是一排排的长条案。长条案上,每隔四尺贴着一张字帖,凑近一看才明白,那就是考号。每个考生依据自己的考号,找到对应的座位落座。
整个考场,以天干排列,分成十个大棚,每个大棚里,又以地支顺序,排了十二排二十丈长的长条案。算上去每个长条案上,要排坐五十个考生。章旻青粗略一算,整个考场竟能容纳六千人同时考试。
这下章旻青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考场看上去要比县里的考场简陋了。要容纳这么多人同时考试,要是都建成班房,那这面积也就太大了。
“这么多人啊。”
同来的一个学童感叹道。进场时,慈溪县排在了后面,大部分先进来的考生都已经落座了,放眼望去,人头济济。
“你不知道?咱们浙江,府试才是参加人最多的。历年过了县试,只要没有犯案判罪,都可以来参加府试。切没有年龄限制。倒是再接下去的道试和以后的乡试,反而人少许多。”
王业泓出身世家,对科场掌故了解的多,开口解释道。
听王业泓这么一说,章旻青再看考场里的人,果然,考场里,有白发苍苍的老叟,也有垂髫童子,青壮更是无数。
看着为数不少的白发老者,章旻青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悲悯。这些人侵淫科考数十年,这一生都荒废在了这几本四书五经之上了。若是他们把这功夫用来做其它事,未必就不能在其它方面有所成就。
“好了,预祝各位俱能上榜。”
王业泓的声音打断了章旻青的感怀。众人一哄而散,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座位。
找到自己的辛午己亥座,章旻青把考箱放到条案下,躬身从条案案板下钻进座位。条案太长,除了两头位置的人,其它人都得以这种方式进出座位。
终于等到卯时二刻,也就是现代时间的八点,巡棚的府吏拿着考题,从中间位置的官厅飞奔而来。
这次府试的题目依旧是二道。
第一题:生财有大道。这一题出自《大学》第十一章,全文为: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大意为创造的财富多,消耗的财富少,赚钱时要尽可能快,花钱时则要尽量慢慢使用,总之要量入为出,要有节余才能积累起财富,是为生财之道。
第二题:子问公叔文子。这题出自《论语》宪问篇第十四。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大意是:孔子向公明贾问公叔文子的为人,说:“听说,公叔文子不说话、不微笑、不取财?”公明贾回答说:“这是和你这样说的人不了解他。老先生在该说时才说话,别人就不讨厌他的话;有高兴的事才笑,别人就不讨厌他笑;该拿的钱财才拿,别人就不讨厌他收钱。”孔子说:“原来是这样,真是这样吗?”
这两题,依旧是惯常的一道《大学》,一道《论语》。前一题有点不好答,后一题倒是容易。好在章旻青有了县案首打底,倒也不觉紧张,一面慢慢的磨着墨,一面思索着。
前一题论生财之道,角度可以以个人角度,也可以以家庭角度,还可以以国家的角度来论述。取的角度不同,写出来的文自然格局也不一样。既然科考号称为国取士,那就从国家的角度来说事。
后一题其实是孔子质疑一个貌似廉洁的官员的故事,清廉的表象,已经被人传颂得如同圣人一样。孔子要教导学生的,自然是不要被外在的表象所欺骗,要看到事务的本质。
如何看到本质呢?那就看是不是符合常理。后世有一句话叫“事有反常必为妖”,说的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必定是不正常的。
确定好立意,接下去的文章就好写了。不过一个时辰,他的两篇文章就在草稿上写完了。又检查了一遍,看看没有差错,便誊写到了考卷上。
做完这一切,看看天色,尚未过午,又看看四周,几乎所有人都还没答完卷,或是在奋笔疾书,或是在埋头苦思。还有几个人贼眉鼠眼的在东张西望,章旻青判断他们有要作弊的倾向。
第一个去交卷吗?章旻青又有点犹豫。
又等了一会,看依然还是没人交卷,章旻青终于决定不等了。小心的收拾好笔墨,他从条案下钻了出来,一手拿起卷好的考卷和草稿,一手提着考箱,往中间的官厅而去。
官厅里,刚吃过午饭的知府苏长青正在觉得难熬。他习惯于午饭后小睡一会,可眼下待的考场官厅,为了监考方便,四面都没有围墙。在这样的地方午睡,实在有点斯文扫地。所以他只能无聊的数官厅屋顶的瓦片玩。
看到有人来交卷,他终于收回目光,打起了精神。
接过教谕转呈上来的卷子,苏长青并没急着看文章,而是先去看名字。看到章旻青三个字,他似乎觉得有印象,又放下卷子,拿起了一旁的名册。
待翻到慈溪县的那卷名册打开,看到排在第一的名字就是章旻青,于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是今年慈溪县的案首,怪不得觉得这名字有印象。
作为科场的潜规则,府试时,下面各县的案首都在必取之列。再看了看章旻青的先生,只有两个名字,沈泰鸿和刘元白。
刘元白是他手下的知县,挂名在这里,是因为县试是他主持,凡是被他录取的童生,都要认他为座师。可除开刘元白,就只有沈泰鸿一个名字,这才是他奇怪的地方。
按照正常的进学步骤,学童先要在家附近的蒙学开蒙,学些《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之类的开蒙识字读物,学完这些之后进社学,读《弟子规》、《龙文鞭影》、《幼学琼林》之类的初级读物。
有了这些基础之后,才会拜些有生员功名的夫子,开始学四书五经。待得能通读四书五经之后,才有机会拜一些饱学大儒,学习一些制义时文。
所有这些教过学童的老师的名字,在考试的时候,是都要写上卷头的。这其实就是古代的政审,看看这个学生有没有跟那些犯官,或者被朝廷贬斥的人读过书。
可章旻青的卷头上,去除刘元白,就剩沈泰鸿一个名字。作为宁波知府,他当然知道钱湖先生沈泰鸿是什么人,也算得上是个大儒了。
难道这个章旻青,连开蒙都是这个钱湖先生亲自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