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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喧嚣,晚宴自然不欢而散。
“你舅舅现在的脾气,越发古怪了。”太后摸着周菀的头发感叹。
“舅舅只是心情不好。”周菀有些低落。
太后蹙眉,“他十五岁时,先皇说他喜怒不定,后来他就努力的忍啊忍啊,十多年了脸上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臭样子,这两年才好了些,原以为,是变得正常了,不成想脾气却越发糟糕了。”
背后评价皇帝,太后做得,周菀做不得,她转而问道:“外祖母,我阿娘是什么样的?我长得像她吗?”
永元长公主生下周菀,便撒手人寰,周菀只见过众人口中的母亲。
太后怔怔的看着周菀,摸了摸她的脸颊,似是在怀念什么,“你长得像你爹爹多一点,儿肖母、女肖父,都是福相。你娘是我的小女儿,最是柔顺善良,从来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琴棋书画样样都好,就是身体不好。”
“宫里那么多御医,都治不好吗?”
太后轻叹,“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治不了只能慢慢养着,最后也没养好。”
周菀看着太后似有伤心,忙道:“阿娘她喜欢我吗?”
太后笑了笑,“傻孩子,你阿娘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拼了命也要生下你。”
“阿娘是长得像徽元姨母吗?”
提起这个叛逆的长女,太后也不见生气,“你娘跟你徽元姨母,打小关系就好,姊妹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性子南辕北辙,徽元好武,你娘喜静。”
周菀想起宴后徽元长公主偷偷拉着她说的话,便道:“外祖母,您为什么不愿意再理徽元姨母了?”
太后怔了怔,“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懂。”
周菀却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道:“我人虽小,可也知道,伤口里的刺只有拔出来才能长好,姨母若是犯了什么错惹恼了外祖母,但总归是一家子骨肉,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太后见着小姑娘穿着一身白色寝衣,满脸都是濡慕,眼神一暗,道:“等阿宁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些错误能原谅,而有些错误是就算埋进棺材里也不能宽恕的。”
“外祖母……”
太后见周菀还想再说什么,忙道:“阿宁还想不想知道什么,不然我们得就寝了。”
“那您就讲讲阿娘和爹爹的故事,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是外祖父直接赐婚的?”
太后缓缓开口,声音轻柔,似哄人入睡:“那还是先帝时候的事了,那一年上元节,你娘偷偷央了你舅舅带他出宫,你舅舅一个不留神,他们在街上走散了,你娘走啊走,看到面具摊前有个和你舅舅衣着一样的男子背影,她就走上前去,那人转过身来,摘下面具,只见那男子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那男子开口道:‘姑娘,你许是认错人了’。”
周菀捂着嘴笑了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那样好看了吗?”
太后眼睛里露出了迷一样的光,笑道:“你父亲啊,好看了一辈子,就是你娘也没有他好看,他第一次拜见我的时候,我就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好一个风度翩翩气度如玉的佳公子,要是他能给我当女婿就好了。”
“后来呢?”周菀急忙追问。
“后来呀,你父亲十八岁上战场,二十岁立了大功,先帝就问你父亲,想要什么奖赏?”
“那父亲要了什么奖赏?”
“你父亲说不要奖赏,就是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你父亲说,”太后故意压着嗓子模仿道:“听闻圣上幼女温柔娴雅、德容兼备,臣若是有幸,能得尚永元公主,定一生一世真心相待,终身不纳二色。”
“那外祖父允了吗?”
太后掩唇笑道:“傻孩子,你外祖父若是不允哪里来的你。我朝驸马从来不领实职,先帝当时觉得你父亲是难得的将才,本不想应允。”
“那后来又怎么应允了?”
“再难缠的老丈人也架不住一根筋的傻女婿。”太后言笑晏晏,“你父亲再三请求,下了无数保证,你外祖父方才应允。”
“那父亲和阿娘感情如何?”
“你父亲是至诚君子,一生都遵守了当初的诺言,待你娘如珠似宝,不过那几年边疆不稳,他们聚少离多,你娘走后,你父亲曾指天入地的保证再不续娶,所有人都劝啊,他就是不肯。”
太后似是想到什么好笑之事,“你父亲自十五岁起,京中人人都称他一句‘玉郎’,人人都以为这位国公府的小世子会成为一个翩翩文臣,后来却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因他用兵如神,一生鲜少败战,人家都叫他‘神将周郎’,那时候,京中所有的小姑娘们个个都卯足了劲想嫁给他,还有一个小姑娘足足蹉跎到二十岁才死了心嫁人。”
“真的吗?”
太后笑着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子,道:“那时候京中人总打趣说:一见周郎误终生。”
小姑娘双眼发亮,太后却话锋一转,“时候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外祖母,您再说说呗。”
被小姑娘亮晶晶的双眼盯着撒娇,太后愣是硬下心肠,“你再不睡觉,以后我也不跟你讲了。”
小姑娘这才躺进被子,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在外面。
太后叹息一声,小姑娘刚入宫时夜夜梦魇,太后不放心,便接进自己的寝殿住了一阵子,等不再做噩梦才送回偏殿,现在小姑娘隔三差五总要跑到她这住一晚,太后刚强了一辈子,本是习惯了一个人入眠,但每每看着小姑娘抱着小枕头怯生生的看着她,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太和宫里,总管太监王安领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行色匆匆的进入内殿。
“陛下。”王安轻声唤有些怔愣的帝王。
皇帝停止沉思,古井无波的看了他一眼。
“人来了,陛下。”
皇帝点点头,那男子摘掉斗篷,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庞。
“臣请陛下。”
“孙老太医,深夜叨扰了。”皇帝淡淡的开口,伸出右手。
这男子正是两年前致仕的前太医院院判孙杏芳,孙杏芳连声称不敢,右手搭上细细切脉,不一会又换成左手。
孙杏芳足足切了有一刻钟,方皱眉开口道:“郁结于心,难以排解,已非药物能控制,上月见陛下尚能控制,并似有好转之相,今次看却是愈加严重了,长此以往,恐伤及根基啊陛下。”
“你只管开药,朕心里有数。”皇帝丝毫不以为意。
“陛下!”孙杏芳还想再劝,却被王安拦住了。
王安见皇帝不再说话,忙拉着孙杏芳进了偏殿,劝解道:“孙老太医,杂家知道您是一片忠心,可陛下是天下之主、万乘之尊,这胳膊扭不过大腿,他老人家决定的事,哪是旁人能置喙的。”
孙杏芳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王安也是耿直之人,“知道就好,杂家就等着您老人家承我的情呢,老规矩,此事不能为第三人知晓。”
“这个老夫明白。”
“您是明白人,放心,您衷心为陛下,孙小太医的前程差不了的。”
孙杏芳一脸感激,“这人上了年纪,就爱操心小辈,有你这话我心就踏实了。”
“得嘞,您开了药,我就送您出宫,晚了怕遇到巡城的,又是好一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