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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刘鸿飞竟然无意中说出那个自称是我母亲的老妇人死了,我脑中突然变成一片空白,却又像有无数的彩带在乱空中胡乱地飘舞着。我相信此时我的脸色比桌上那些加了荧光剂的白纸还要苍白。
“你……你说……你说那个老妇人……竟然死了?”我紧张得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您不知道吗?我以为您已经知道了呢。”刘鸿飞的眼珠子仍然在眼眶里不停地转动着。
“你告诉我,你快点告诉我,那个老妇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仍然不敢相信。
“是的,她真的已经死了。”
“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是怎么死的?”
“天雨路滑,不小心跌倒,摔死了。”
“你……你胡说,跌一下怎么会摔死呢?”
“唉,年纪大了,身子骨就会很脆弱,跌的方位和地点都不对,就……”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刚才不是说昨天晚上你去小黑屋了吗?”
“我一夜未曾合眼。”
“为什么?”
“忙着给她验尸和准备后事。”
“你会给她验尸?”
“我必须弄清楚她的死因,免得遭人误解。”刘鸿飞说完,偷偷地瞟了我一眼。
“你还会帮她准备后事?”
“她毕竟在基地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也算是基地的人,当然不能轻薄对待。”
“为什么需要你去帮她处理后事,你是技术部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戴主管,我是您的秘书,那个老妇人自称和您有些血缘关系,无论是真是假,我总要去看看她才对。”
“呵,鲍勃,你可真是好心啊!”我鼻中“哼”了一声道。
“不敢,不敢,一切都是为了戴主管,为了技术部,为了基地,为了大管家。”
我对刘鸿飞的说辞几乎半个字都不信,这些话里唯一的真话可能就是老妇人的确已经死了。天哪,如果她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她现在在哪里?”我又问刘鸿飞道。
“停尸间。”
“快领我去看看。”
“戴主管,那里不适合您。”
“什么?”
“那个地方龌鹾肮脏,经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尸体停放在那里,是绝对不适合您这么高贵的小姐过去的,我怕惊吓到您。”
刘鸿飞说的话总是这么道貌岸然,可是我却感到非常恶心,我清楚地知道他只是在我面前演戏而已。
“你……你既然知道那个地方龌鹾肮脏,你怎么还能把她抛弃在那种地方!”我对刘鸿飞这么草率地处理老妇人的尸体感到颇有些愤怒。
“人死了就无所谓了,她是不会选择、也不会在意地点的。”
“所以你这个活着的人就可以任意糟蹋她的尸体了?”
“她只是一个下等人,一个在基地里到处游荡的疯婆子,她能有这样的下场已经很不错了。”
“不管怎样,立即把她移到一个干净的场所,我要去看看她。”
“这……”
“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好吧。”
刘鸿飞无奈地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出门去。
我浑身酸软无力地坐在办公椅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心里发酸,眼角处不由自主地滚下了两颗眼泪。我很想痛哭一场,却不知是为了那个老妇人,为了我的母亲,还是为了我自己。
我只感到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周围有那么多居心叵测的人都在针对我,都在处心积虑地要戕害我,我已经感到很累,很压抑,很无奈了。有时我甚至在想,我这么辛苦地活着真的很有意义吗?
但是我心里有另外一个我一直在对自己说:戴琼,你不能倒下,你不能退缩,你千万不能软弱啊,越是强敌压头,你就越是要坚强!不是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吗,虽然我在这里遭遇了挫折,但我一定会在其他某个地方有特别的用处。不是说被上帝创造的人每个人都很特别吗,我相信我自有我的特别,我自有我的可取之处。
我强忍着悲恸,抬起头来。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块素净的方帕,那是苏恒递给我的。刚才我和刘鸿飞在这里争吵,他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我相信他对我们争吵的内容多半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插不上口。不过我倒蛮喜欢他这样安静地倾听,蛮喜欢他像现在这样当我流泪时不动声响地给我递上一块方帕,我想,如果在我身边能多一些像他这样的人就好了。
我接过苏恒递过来的手帕,擦干眼泪。是的,或许这才是我真正需要的,在我委屈伤心的时候能够伸出一双手默默地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方帕,帮我把眼泪揩干。我在他面前能够放松,能够恣意,能够无拘无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和侯凯胜在一起的时候我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因此我也曾以为侯凯胜就是我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可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可是我对我自己到底想要哪种人,我也不清楚。是苏恒这种人吗?虽然我对他也有一些好感,但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那个人啊。
不过现在我却需要他。办公室里只有他和我,那个纠缠不休令我讨厌的刘鸿飞已经出去了。
我把办公桌的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那两个小瓶子,交到苏恒手上,对他说道:“这是两份血液样本,请尽快帮我做一下DNA比对。千万记住,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不能有丝毫含糊,也不许出任何差错,而且要绝对保密,除了你和我之外,不能让任何其他人知道。”
苏恒拿着两个小瓶子,仔细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攒在手里。
对苏恒做事,我一向比较放心,我把这件事交给他,他也一定会做得让我满意,而且见我如此郑重其事,他一定会做得更加让我满意。
我看着苏恒走出办公室的门,心里还在想着那个老妇人的事情。我最初把那两个小瓶子锁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不愿送去检验,害怕知道那个老妇人真的是我的母亲,可是现在我却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件事搞清楚,我甚至有点希望那个老妇人真的是我的母亲了。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在某些情况下担心害怕的事情到了另外一些情况下就变成是希冀渴望的事情了。
苏恒还没有出去多久,我就看见刘鸿飞一路小跑着过来,他那显得有些肥胖的身体颤抖个不停,满脸都是汗水,可是西装和领带仍然端端正正,没有丝毫杂乱。
他一进办公室的门就气喘吁吁地嚷道:“妥了,都办妥了。戴主管,如果您现在就想去看,可以出发了。”
我看了一眼这个讨厌的家伙,现在还不能把他完全一脚踢开,只得说道:“快领我去。”
地点是一间离技术部不远的房子,之前它的房门一直都锁着,虽然我曾经数次经过这间房子,却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至少现在我知道了它的一个用途,可以临时当停尸房,虽然这间房子平时很显然不是当停尸房用的。
房间的窗户已经打开了,但仍然掩盖不住里面刺鼻的霉味,好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开窗通过气了。房间里没有什么装饰,但墙壁洁白,地面也没有任何杂物,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的中间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罩着一方白布,白布中间凸起一块,大约有一尺见方,下面好像罩着什么东西。
“老妇人呢?”我问站在我身旁的刘鸿飞。
“就在那儿。”他手指着桌上那块凸起的东西。
“在那儿?”我不敢相信。
“就在那儿。”刘鸿飞再次强调道。
看着那个小小的凸起,我疑惑道虽然老妇人身材矮小,可也不至于小成这样,这么点大的地方怎么能藏得下一整个人呢?但刘鸿飞此时不可能骗我,那个老妇人应该真的就在那里,难道……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被放在医学中心的之前失踪的几个人的断肢残臂,那些被找到的几个人无不是只剩下了残缺的几小块肢体。
看着白布下那方小小的凸起,我惊惧万分,难道老妇人也遭到了和那几个失踪的人同样的厄运?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毛骨悚然。可能那块白布下面真的只是老妇人残缺不全的肢体啊,如果这样,我——这个可能是她女儿的人——怎么能受得了呢?刘鸿飞,你真是太恶毒了!
我瞪了一眼刘鸿飞,他站在我旁边,没有丝毫表情。或许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得太多了,以至于变得麻木不堪,就像在脸上打了过量的麻药那样,脸上的肌肉早已僵死。
“鲍勃,你说老妇人真的在那里?”我不安地又问了一遍。
“的确是在那里。”
“就在那块白布下面?”
“就在那块白布下面。”
“你去把白布拉开,我要看看她。”
刘鸿飞一步一步,缓慢地向桌子走过去,一直走到白布面前,伸出手扣住了白布的边缘。不过,他没有立即拉开那块惨白的白布,而是站立了一会,似乎也在给自己打了打气。
突然,他转过身,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戴主管,您真的要拉开这块白布,看看那个女人吗?”
“是的。”
“我劝您还是不要看的好。”
呀,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那块白布下面真的只是老妇人残留的一点点尸块?我的紧张感在他的这句话之下又加剧了许多。
“你……你把布拉开吧,无论如何我都要看看。”
刘鸿飞慢慢地点点头,把身体转回去,重新面对着那块白布。
“戴主管,我是好言相劝,但是您如此坚持,我希望您不会为您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刘鸿飞说完,手上一用力,那块白布便从桌上滑了下来。
看见白布滑落,我惊得几乎尖叫起来。我以为眼睛看见的一定是一些血淋淋的令人恐怖的尸块,我的眼睛也随着白布的滑落而赶紧闭紧。
就在闭眼的一刹那,我似乎看见桌上闪过一道红光,猩红的光,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不知是血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是一道猩红的光。
我闭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一时什么都看不见,周围一片安静,好像在这个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如果这个房间里真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面对那么恐怖的东西,我是不是应该赶紧逃走?我拿不定主意。
“她在这里了。”
听见刘鸿飞的声音,我知道这个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于是稍稍安心,慢慢地睁开双眼,向屋子中间的那张桌上看去。
桌上没有尸块!
桌上没有任何血腥难看的东西!
桌上只有一个小方盒子,盒子是暗红色的,好像是用红木做成,或者上面刷了一层红漆。
“这……这是什么?”我惊讶地问刘鸿飞。
“骨灰盒。”
“啊?”
“那个女人的骨灰盒。”
“什么?你是说……你们已经把她焚化了?”
“是的。”
“为什么?你们奉了谁的命令?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没有人给我命令。像她这种不洁的人,一死就应该被立即焚化,人人皆可为之。”
“一派胡言!我要看的是她的本人,不是她的骨灰,我也不会相信你,谁知道你是弄了一点什么东西放在里面,却妄称是老妇人的骨灰!”
“这里面的东西的确就是那个女人的骨灰,您相信最好,您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您最好相信,否则这只能永远成为您心中的悬案,对戴主管您今后的生活可非常不利啊。”
天哪,这是真的吗?在桌上的这个小盒子里真的装着可能是我的母亲的骨灰吗?我应该相信刘鸿飞的话吗?此刻我能怎么做呢?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一定要把它弄清楚,我不会让您枉死的。”我默默地对自己说道,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地响。
“您说什么?”刘鸿飞没有听清楚。
“好,我相信你,这个盒子里装的就是那个老妇人的骨灰。她的骨灰先放在这里,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动它,更不能把它移走。”
“可是戴主管……”
“我的话没有听见吗?”
“这里不适合……”
“这就是我的决定!”
“是,一切都听您的吩咐。”
“这个房间的钥匙谁有?”
“这里原来是属于技术部的地方,这里的钥匙只有我有。”
“你把钥匙给我!”
“这……”
“给我!”
“是。”刘鸿飞的额头又开始渗出了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