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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晚,天色骤变,开始还露出几点星光的天空立即被乌云完全遮盖,再不多一会,一阵疾风卷过,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秋雨,下的是寒凉的秋雨。
秋雨,是让旅人的心悸动、惆怅的秋雨啊。
我默默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的雨怔怔地发愣,没有想一件事,也没有不想一件事,头脑中一阵空白,倏忽又被一阵杂事充满,还没有一点头绪时,转眼又是一阵空白。
窗外的雨好像下得有点大了,甚至听到了雨打木叶淅淅沥沥的声音。
远处的世界已经是一片灰蒙,整个宇宙里似乎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那个老妇人会过来吗?如果她过来,会带来什么有力的证据呢?她真的是我的母亲吗?如果她真的拿来了什么意想不到的证据,我是不是要认她?
天哪,天底下有太多的事需要我去烦恼、需要我去忧心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在忧愁和烦恼之中,变得更加焦躁不安。的确,遇到这样的事,我一点喜悦的心都没有,相反,只有更加惆怅,更加迷惘。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母亲啊,如果您真的是我的母亲的话,您有二十多年没来找我,为什么偏要在此时出现,打扰我本已逐渐安静的心呢?为什么不您是您我是我,我们各自过我们各自的生活呢?
我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漫无目的地慢慢走到窗前,听见窗外沙沙的雨声好像就在耳边。我猛然惊醒,我的办公室在技术部大楼的顶层,怎么会如此清晰地听见雨打秋叶的沙沙声呢?
在我惊醒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我的办公室了,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一楼,一楼有一间会议室,我此刻正站在这间会议室敞开的窗前。
窗外的雨丝忽悠悠地飘到我的脸上,那是一点点细微的冰凉的吻啊。母亲的吻也是如雨丝般这么寒凉么?
刘鸿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我面朝窗外,一言不发,他站在我的身后,也一言不发。
好像除了雨声之外,这个世界已经寂寞得一无所有了。我的头脑中是空空的,这个世界也是空空的。我的头脑中是杂乱的,这个世界也是杂乱的。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如果今晚那个老妇人不来该有多好,她主动不来,那样我不认她,也不算是我负了她,那样我们还可以继续像我们以往的生活,互不交集,互不干扰。
可是,她会不来吗?
可是,我为什么隐隐约约地又觉得还是想她过来呢?
她会来吗,还是不会来?
我已经迷失了方向,丢失了我自己的想法。
于是我默默地问刘鸿飞。
“她……今天晚上会来吗?”我有些不安地问道。
“戴主管,您的意思是……是希望她来呢还是希望她不来?”刘鸿飞在我身后平静地说道,他的话里竟然一点感情都没有,好像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的确,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很矛盾,我希望这是真的,又希望这不是真的。二十多年了,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在我对此已经不会再做任何幻想的时候,有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是我的母亲,我无法接受,我真的无法接受。”我不知道说些什么,竟然对刘鸿飞透露出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知道了。”刘鸿飞的回答仍然很平静。
“你知道什么?”我转过身,看着刘鸿飞,好奇地问道。
“她今晚不会来的。”刘鸿飞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她不会来?你知道她不会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她当然不会来。”
刘鸿飞这句话回答得莫名其妙。外面虽然下着雨,出行会麻烦一点,但这个老妇人急于寻找我这个女儿,这是多么重要的事啊,她不可能因为这点雨就放弃这个机会的,哪怕雨下得再大,她也一定会来。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依然看着窗外的雨。雨声淅沥,好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妇人在悄悄地哭泣。
“现在几点钟了?”我感到有点疲倦,好像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很长时间。
“十点半,现在已经十点半了。”
如果没有下雨,此时的夜色也已经很浓了,可是我等的那个老妇人还没有出现。
她会来吗?
如果她不来,我会一直这样等下去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等下去,难道在我心里,我真的希望她过来吗?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而且起了风。
我忽然觉得今晚的雨特别讨厌,哗啦啦的雨声搅得我心烦意乱。可是我不愿离开这窗前,不愿关紧门窗把自己封闭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小房间里。正因为有了这扇窗,我才感到自己的呼吸还算顺畅些,否则我一定会被这里凝固的空气憋死。
“她还没有来?”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她的确还没有来。”
“她会来吗?”我再次问道。
“她不会来的。”刘鸿飞再次这样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
“雨下大了。”依然答非所问。
不知为何,我突然流下了眼泪。泪水悄悄地流下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妈妈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心里在默默地喊道。
泪水扑簌簌地不停地流下来,我早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任泪水肆意长流。
“鲍勃,你出去看看,她有没有来?”
刘鸿飞答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寂寞地哭泣着。
没有人知道,哭泣已经成了我的世界的全部。
刘鸿飞去了半晌也没有回来,我感到整颗心都落了下去,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落得越来越深,好像浮在一条长长的隧道中,不见尽头。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时钟一分一秒,敲得我更加心烦意乱。
现在已经几点了?快要到半夜了吧?
老妇人真的不会来了。
她竟然真的不来了!
她为什么不来?
我的双眼又开始模糊起来。当我已经准备接受我的母亲可能是一个别人都瞧不起的疯婆子的时候,这个人却选择了再次从我面前消失。
如果您真的是我的母亲,即使您真的是个疯婆子又怎样,我绝不会让别人瞧不起您,您也一定不会被别人瞧不起,因为您有一个出色的足以让任何人羡慕、足以引以为傲的女儿呀。
可是您为什么还要选择消失呢?
我无法再等待了。
如果她不来找我,为什么我就不能去找她呢?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可是我没有多想,也没有什么顾虑,一下就冲进了雨中。
刘鸿飞看见我,在后面高声喊了起来。
我没有理他,继续在雨中向前奔去。我不知道那个老妇人住在什么地方,我很后悔为什么自己平时没有多关心一下这个人。我只有朝我意识中她可能出现的几个地方跑去,我希望能在那几个地方找到她。
刘鸿飞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紧紧跟了过来,他举着一把伞,怀里还抱着一把伞,当他跑到我身边时,他把怀里抱着的那把伞递给了我。
我撑着伞在昏暗的暮色和绵密的夜雨中到处寻找,几乎找遍了每一个可能躲雨的地方,敲遍了每一扇可能藏身的门,可是始终没有看见老妇人的身影。老妇人好像突然消失了似的。
我虽然撑着伞,可是在这已经大得几乎瓢泼似的夜雨中,经过这一阵急匆匆的奔波,仍然被淋得通体透湿,而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鸿飞一直跟在我身边,他虽然撑着伞,也被淋得通体透湿,也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到哪里去了?她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老妇人,急得大叫起来。
“戴主管,不管这个人躲在哪里,她肯定不敢来见您了。雨下得这么大,天又黑暗,我们还是回去吧。”刘鸿飞在一旁拍着胸口劝道。
“不。”我断然拒绝,“鲍勃,你想想,还有什么地方?她还会躲在什么地方?”
“戴主管,基地这么大,房屋这么多,可以躲的地方很多啊。”
“不,还有地方,还有什么地方,一定还有什么地方的。”
“戴主管,她不敢来见您,她有心躲着您呐。如果她故意躲着您,您怎么能找到她?既然戴主管有这份心,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以后慢慢寻访,一定能够找到她。”
“真的能找到她?”我仍然不放心。
“来日方长,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您的母亲,今天是,明天也是,今天找到她能认她是母亲,明天找到她还是能认她是母亲,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我听刘鸿飞说的在理,心中的那份焦急突然放松了许多,轻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吧。”
我刚想起步回技术部大楼,忽见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影子,看那样子,似乎是个身材比较矮小的人。我惊喜道:“你瞧,她……她过来了。”说完,便急匆匆地迎上前去。
等这个影子逐渐靠近,我终于能透过雨幕看清他的脸时,才发现他一个年轻的男人,不是我寻找的那个老妇人,不禁大失所望。
只见那个年轻人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戴……戴主管,可找到……您了。丁……丁秘书她……”
我惊道:“丁秘书?她怎么了?”
年轻人俯下身子,一手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待喘息稍稍平定一点,才继续说道:“她……小黑屋……小黑屋……她发现了小黑屋……的秘密。”年轻人十分艰难地说了一句。
“小黑屋的秘密?小黑屋有什么秘密?”我追问道。
“丁秘书请……请您过去。”年轻人依然喘息未定。
“她在哪儿?”
“小黑屋,她在小黑屋。”年轻人说完,又俯下身去大口地喘气。
“鲍勃,你先回技术部大楼,我到丁秘书那里去一下。”我对刘鸿飞说道。
“这……我陪您一起去吧。”
“你先回去,万一那个老妇人真的去了技术部大楼,却没有人在那里,岂不是错过了。你赶快回去吧,如果看见老妇人,就请她在那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那您……”刘鸿飞对我似乎颇不放心。
“我没有问题,这里的路我熟悉得很。”
“那好吧,您可要早点回来。”刘鸿飞满脸的无可奈何,只得服从我的安排。
在他还没有转身回技术部大楼时,我已经拔腿往小黑屋的方向快步走过去了。
不长时间,我已能透过花园里大树的间隙看见小黑屋了。此时小黑屋一点也不黑,反而灯火通明,人影交织,似乎围了很多人在那儿。
那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心里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又加快了一些。
我身上被雨水淋得更湿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好像坚硬的箍子捆住了我的身体,让我倍感难受。但无论如何,我都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放快,大踏步地向小黑屋赶去,好在小黑屋已经就在前面不远了。
我还没有到小黑屋,就有人远远地看见了我,急忙通报丁秘书,当我来到小黑屋时,丁小小已经在门前等我了。
我见到丁小小,匆忙打了一声照呼,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发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丁小小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淡然地说了声:“进来吧。”
我随着丁小小走进小黑屋——当然此时已不能称之为小黑屋了,屋子里同样灯火通明,氖气灯强烈的光线照着屋子的各个方向,几乎和白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屋子的墙皮已经被剥离了,露出几根细小的管子,盘旋着排列在墙壁上,管子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孔洞,形状好像一个个精巧的扩音器一样。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丁小小指着那些管子问我道。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墙壁里竟然埋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具体是做什么用的,我一时却猜不到。
“你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吗?”丁小小继续问道。
我又摇了摇头。
“从这些管道的材质、布局和这些孔洞的造型来看,我认为它是一个传声装置。”丁小小蛮有信心地解释道。
“啊?”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点了点头。
“你想起了什么?”
“我似乎真的见过这些东西。”我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
“在哪里?”
我手指朝下面指了指,说道:“我不知道我见到它的具体地点,但我肯定是在地下,在我曾经提到过的那条隧道里。”
“在隧道里?”
“在隧道里有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个麦克风,麦克风上就连接着这样一根细长的管子,一直通到屋顶的墙壁里面,之后再伸向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它竟通到这间小黑屋里。”
“这间屋子已经荒废很久了?”丁小小问道。
“我今年夏天刚到基地时,这里还有一个老妇人居住,屋里设施十分简陋,不久那个老妇人就失踪了,屋子就此荒废,却不知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至于这些管子——传声设备——是什么时候埋在墙里面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时,这间屋子里好像有两个人在对话,事实上后来只看见她一个人,难道那个时候这些设备就已经在这里了?
“不过什么?”丁小小对我说的半截话似乎很感兴趣。
“不过在我见到那个老妇人之前,这些管子可能就已经在这里了。”
“这么说,这里早就是火舌计划成员的一个秘密接头地点了。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当面交谈、吩咐一些事情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埋设这样一套传声装置呢?”丁小小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或许我能知道一点其中的缘由。”我的目光没有离开丁小小。
“你说说看。”丁小小停下脚步,看着我说道。
“火舌计划的人分成了两组,一组长期在地下的隧道里从事相关的工作,例如进行病毒的开发和进行人体试验,还有一组在地上,混迹在基地的相关部门中。因为火舌计划成员做事非常隐秘,因此地上地下的通道也都设在很隐秘的地方,比如可能设在离基地很远的地方,这样虽然难以被发现,却也给火舌计划地上和地下的人员沟通带来了不便。在基地,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不允许用任何无线通讯设施,如果有无线通讯设施,也很容易被监听,于是这些人就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利用这一套隐秘的传声设施进行地上和地下的沟通。嗯,我想一定就是这样的。”我对自己的这个推测感到很有信心。
丁小小听见我的推测,仔细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这么说,传声设备的那一端就在地下,而且离这儿不会太远。”丁小小好像在自言自语。
“原来这间屋子里有一个地洞,可以直通隧道。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不知已经被封住了还是已经被填平了。”我凭借着记忆指着地洞的大致方位对丁小小说道。
“你是说在这里?”
“不错,大概就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方位。”
“我需要人来挖开看看,如果真有地洞,即使被填平了,它中间填埋的土也会和旁边的土大不相同,一看就知道。”
丁小小说完,便对身边的一个年轻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个年轻人很快走了出去,又招呼了几个年轻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铁锤、铁锹、铁铲之类的东西。
“你真的想好了要挖开这里的地面?”我似乎有点犹豫。
“为什么不呢?只有挖开它,我们才知道它下面到底有什么,只有挖开它,才能揭开火舌计划那些肮脏又恐怖的秘密。”丁小小的决心似乎很坚定。
我退到一边,不再阻拦。我也很想知道这个下面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是否还和我当初不幸跌落时相似,抑或有了什么较大的改变。这儿有那么多人,而且灯火辉煌,即使有一些不甚雅观的东西出现,我也一定不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