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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小突然说她曾经见过李跃天,这让我大感惊诧。我在基地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虽然近来十分留意这个人的行踪,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碰到半个,而丁小小才来几天,竟然就见到了这个神龙见头不见尾的人!
“您真的见到过这个人?”我仍然不敢相信。
“见到过。”
“您见到的真是这个人?”我还是不愿相信。
“他的名字叫李跃天?”
“不错,那应该是他的本名。”
“那就不用怀疑了,我见到的正是这个人。”丁小小又吐了一圈烟,仿佛很悠闲自得、十拿九稳的样子。
“您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到他的?”
“就在大管家住的地方,而且就在昨天。”
“啊?”这个回答简直让我惊讶得无法自已,这个我寻找了那么多天的人呵,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了戴维住的地方,这……这似乎太容易了一点吧。
“他……这个人去大管家住的地方干什么?”我不安地问道,难道戴维和他有什么幕后关系。
“他是个很特别的男人,我相信很多人见到他时印象一定会非常深刻。”
“他到乐康居难道是去找大管家?”我帮丁小小把话题拉回到正题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找大管家的,我是在乐康居门外见到他,那时他好像刚从里面出来,要离开乐康居。我那时恰好从外面过来,要走进乐康居,我们就这样在乐康居门外不期而遇。”
“他没有躲开你?”
“非但没有躲开我,他还主动过来和我打招呼。”
“什么?他还主动和你打招呼?怎么可能呢?”
“他如果不主动过来打招呼,不主动做自我介绍,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叫李跃天呢?”
天哪,我彻底被弄糊涂了,在我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一切都是那么出乎意料。
“他……他没有说什么吗?”
丁小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抬头看了看门外的天空,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而且外面好像下雨了,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我转头看了一眼那扇一直敞开着的半扇门,在屋里灯光的映照下,门口的石阶上果然已经湿了,再稍微仔细一点,就能听到外面噼噼啪啪雨点落下的声音。虽然雨不是很大,但要在这样的雨中走回自己的住处,全身势必要被淋湿了不可。这时忽然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冷风过处,门外的雨点也被一起卷了进来,打在站在门边不远处的我的身上,只觉得寒气直往衣服里钻,才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天气的确已经很凉了。在如此寒凉又下着雨的夜晚,我一个人回去的确需要一点勇气才行。可是我不能留在这里过夜,这幢小楼虽然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但是它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了,我不能打扰丁小小的清静,我知道她是一个很爱清静、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的人。
我从丁小小那儿借了一把伞,就在如此寒凉下着雨的夜里,一个人撑着伞冒着浓浓的黑暗往技术部赶去。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六,如果不是这该死的雨,今天本来可以看见最圆的月亮。可是今晚见到最圆月亮的美好期待已经被这寒冷的雨无情地破坏了。
走着走着,我的脚底不知怎的突然抖了一下,心中一紧,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害怕走这段夜路了。虽然这段路对我来说仍然是那么熟悉,但在这无边无际的夜雨和无际无边的黑暗中,这条路好像突然变了,变得让我不再熟悉,变得让我胆战心惊,变得让我哪怕再走一步好像都要冷不丁地踏进某处黑咕隆咚的深渊里。
我不知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这种感觉,但这种没来由的感觉让我害怕,让我犹豫,让我好想立即回转头再返回我那熟悉的小楼。
可是那幢小楼早已今非昔时,它已更换了主人,雕栏玉砌今尤在,只是朱颜改,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何必要回去呢?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也是我自己要走的。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既然我走上了这条路,我就应该勇敢、坚强地抬起头,挺起胸,毫无畏惧地走下去啊。
虽然夜很黑,虽然雨很冷,但我终于上路了,继续往前走去,勇敢地往前走去。
不管夜多黑,不管雨多冷,我都要回到我住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我才会感到温暖、感到慰藉和平安。
这条路我很熟,我撑着伞往前走着,我自信不会迷路。
很快我就到了一个岔路口。这条岔路的两个方向,一个是通往技术部大楼,我的住处,另一个是通往院子角落里的一幢小黑屋,我曾在那里坠入地下隧道,也曾在那里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对刘鸿飞和李跃天说话,但在屋里根本找不到那个说话声音沙哑的男人。
我踏上这个岔路口,正想往技术部大楼方向走去时,忽然头脑中又响起了那声声沙哑的男音。我猛然一怔,觉得那个沙哑的声音似远似近,似是似非,搅得我心烦意乱。我的脚步犹犹豫豫、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站在那个岔路口,不再往前走去。
眼前的黑暗正变得越来越浓,好像汹涌的潮水般一层又一层地向我扑了过来。我突然发现自己胸闷窒息,不得不弯下腰大口地喘气。在这冰凉的雨夜,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火舌计划的那些人——刘鸿飞,李跃天等人——是不是还会到那间小黑屋,听那个声音沙哑的主子的指示呢?那个声音沙哑的人到底是谁?他是谁?
好奇心和冒险的冲动刹那间又抓紧了我,我几乎立即决定再到那间小黑屋去一次,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这段路不是很长,我几乎来不及做更多的思考就来到了那间小黑屋的门外。
小黑屋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这里没有灯光,甚至连一点鬼火都没有。只有黑暗,只有死静,只有沙沙的没完没了的雨声——雨已经下得更大了一些。
当我经过前几日躲藏的那块假山石时,我忍不住再次看了看那块石头。那块石头此时十分干净,在雨水中湿漉漉的,那天令我心骇的密密麻麻的青蛙已然不见。池塘里也是一片安静,水面在越来越密集的小雨中不断地绽放着小花。
我悄悄地走上台阶,心想外面正在下着雨,即使我靠近一些,里面的人——如果里面有人的话——大概也不会听见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雨声的掩护下,我的胆子无疑增大了很多。
可是小黑屋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我在门外又待了一会,仍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大概那些人没有来,此时小黑屋里根本没有人吧。于是我壮了壮胆子,轻轻把小黑屋的门推开了一条缝,探头探脑地贴着门缝往里面窥了窥。小黑屋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从门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既然我看不见里面,如果里面有人的话,应该也看不见我吧。我这样想着,猛然把门推开,自己则侧身躲到了门侧。
小黑屋里没有任何动静,死寂得像一座坟墓,恐怕即使是坟墓也没有这么安静。
小黑屋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其他活物。
我摸索着走进这个小黑屋,沿着墙壁静静地站了一会,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只怕在黑暗中还躲藏着什么,因听见我的呼吸声而会向我扑过来。在这茫然无际的黑暗中,我忽然体会到眼睛变瞎的恐惧,尤其当身处在这个复杂、危险、不确定的环境里,更会因自己无法看见而随时都可能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等我几乎确认小黑屋里的确没有什么对我不利的东西的时候,我才略微放了一点心,大着胆子沿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向前摸索着走了过去。
这间小黑屋的结构对我来说已不算陌生,虽然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里面还有一些家具,但上次再来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了光溜溜的墙壁和光溜溜的地砖。
我的手小心地搭在墙壁上,向前摸索了一会。
墙面略微粗糙不平,甚至有些戳手,但我完全顾不上这些,我全部的注意力几乎都被眼前那浓浓的黑暗吸引了过去。
我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得紧紧的,尽管心在紧张中噗通噗通地猛跳着,但我仍然强烈地抑制住内心的紧张。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在这样摸索着前进的时候,不知何时就会碰到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这些东西往往会吓我一跳,直等到喘息稳定了一些后才能继续向前走去。
的确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一点异样的响动或任何一点异样的物体都会成为我的紧张之源,我几乎无法承受任何一点非我意料之中的异动了。
摸索,继续向前摸索。
黑暗,四周仍是黑暗。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见黑暗中传来一种“呼呼”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喘着气。
呀,什么?难道小黑屋里藏着什么活的东西?
天哪,难道里面有人?小黑屋里真的有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几乎双腿酸软,跌坐在地。
难道这个屋子里真的还有其他人?这个人不声不响地躲在黑暗中,是不是为了捕捉我这个擅自闯入的异类?天哪,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全在他的监视之下了,他要捕捉我还不是轻而易举?
我额头的冷汗涔涔地往下直淌,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猎物,我好像已经看到他把我绑回去参加庆功宴,一群人高举着酒杯谈笑风生,而我则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满目惊恐。
黑暗中的恐惧是真正的恐惧,这种恐惧几乎已把我击倒。
我脚步踉踉跄跄,幸亏牢牢地扶着墙壁才没有摔倒。
不过在逐渐适应了黑暗中的恐惧之后,我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我想到自己在基地绝非泛泛无名之辈,任何人要想抓我的话,必须先掂量一下这样做可能产生的后果和影响。
想到这些,我的胆子不禁大了许多,扶着墙壁站直了身体,轻轻地厉声喝道:“什么人?什么人在这里?”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答,刚才“呼呼”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难道是我听错了?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继续移动脚步,慢慢向前摸去。
我的情绪刚刚稳定了一点,忽然黑暗中又传来了“呼呼”的响声,这一次听得十分明确,没有错,没有错,响声正是在这间小黑屋中。
我的心随即又提到了嗓子眼。我对刚才的冲动感到有点后悔。在这样的黑暗中,我看不见他,他也未必能看见我,可是我刚才的一声呼喝无疑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如果它是一头怪物,随时都可能扑上来抓住我,即使他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我也难以是他的对手。
唉,我为什么不好好地回到自己的宿舍,而偏偏要一个人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呢?
可是,那“呼呼”的声音好像有非常大的魔力,自从我听它响起后,我的耳里、脑里、心里全都被这种声音充满了,即使事实上它已不再响起,但在我心中,在我脑中,在我耳中,它仍然在不停地响着,任我怎样努力都无法摆脱。
这是什么声音?现在听上去它不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难道它……它是一头野兽?天哪,我竟然和一头野兽共处一室!我什么身份、地位,什么抓我的后果和顾忌,在一头野兽的嘴里全都不存在了。如果这头野兽恰好饥饿难耐,我也只能成为它的裹腹之餐。
想到自己很可能就要死在这里,我的紧张和害怕简直冲到了极点,甚至还有些许可笑和自嘲。
虽然那“呼呼”的声音此时还在我的心里回响着,但我的耳朵却又捕捉不到了。它好像在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我要集中精力找它的时候,它突然就不见了,当我渐渐放松一点的时候,它突然又响起来。
不过,此时它的声音的确已经消失了,但我丝毫不敢大意,仍然严阵以待,等待着下一次声音的突然出现。
空气在黑暗中越来越稠,几乎凝结成了固体,我感到呼吸越来越艰难。
我身后不远处就是小黑屋的门,我还没有进来走多远。如果我遇到了袭击,只要自己反应迅速,我大可以从那扇敞开的门里飞快地逃出去,而我自信我的反应应该是非常迅速的。
我已经计算好了逃出去的路径。逃跑,还不容易,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满有这样的把握。
在我觉得有把握之后,我的心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但一时也是站在那儿,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
就在我踟蹰不前之际,突然黑暗中卷过一声咆哮,好像把满屋沉寂的黑暗一下子全部惊醒了,四散奔逃似的,就连屋子也嗡嗡地接连颤抖了几下。我更是惊得几乎跌倒,但也立即意识到,躲在这间屋子里的果然不是人,而是野兽!可是这声咆哮是什么野兽发出来的?我所见过的所有的野兽都不会发出如此令人心惊胆战的咆哮声呵!
正当我惊慌失措之时,那个咆哮声又响了起来,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响。
咆哮,咆哮,有时咆哮!我忽然就想起了这声咆哮,就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在当时住的小楼上听到了这个啸声,并且被它吸引,一直来到这幢小黑屋外,开始了几乎是我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经历。这个啸声就是那个啸声,这间小黑屋就是那间小黑屋,只是之前的那个啸声是远远地听到的,绵远悠长,今天的这个啸声好像就在耳边响起,简直震耳欲聋。
一想到之前的那个夜晚在这间小黑屋里的经历,我的眼前就出现一阵阵的眩晕。浓厚的黑暗更加浓厚了,我越想看清这间屋子里的一切,越是看不清。我已准备要退出这间屋子,逃到门外去了。
我正想往门外慢慢退去的时候,突然那声咆哮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与上次不同,这次不是一声咆哮,而是一声接着一声,每一声咆哮都把尾音拖的长长的,以至于连绵不绝,气势如同排山倒海。我仿佛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从黑暗中涌了过来,把像巨浪似的把我的身体紧紧地压在墙上,几乎无法动弹。我胸腔中的各个器官简直要被压爆了,剧烈地晃荡起来。在我看来,这一阵咆哮无疑像一个相当当量的炸药在我身边爆炸,我没有立即被它炸死就已经很值得庆幸了。
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小黑屋里的一切,当我能够把腿抬起一点点的时候,我立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出了小黑屋。
当我的脚跨出小黑屋门槛的一刹那,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被屋中的怪物抓住,心中不禁激动万分,想到自己终于再次死里逃生,真是上天的恩宠与眷顾,如果我这一次仍然安然无恙,我必须斟酒宰牲,好好地感谢它。
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我的脚刚跨出这间小黑屋的门槛不久,就一头就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刚才我逃跑的时候过于慌张,而且心里又在想着其他的事,我竟然没有注意到门外竟然有这样一个东西。它软绵绵的!它是什么?难道它就是黑屋中的那个怪物?哎呀,我怎么这么倒霉,阳关大道竟不走,地狱无门我自投。当我瞪着惊恐的眼睛想抬头看看我撞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时,忽然感到鼻中口中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呼吸困难,刚想挣扎几下,终究无力摆脱。就在这时,我忽然又闻到一股香气,随即便感到眼前尽是蓝天白云,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东西,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