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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四订婚的消息在报纸上大副刊登,外头的人都议论纷纷,有那知道底细的骂他:“林家那四小子还真以为自己跟了日本人能上天了,也不怕树敌,怎么也要给徐家的媳妇改个名字,瞒天过海才对。”也有人骂:“徐家那媳妇倒真是个狐媚子,那徐家老大和林家四少,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居然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看来功夫不一般哪!”
自此,陆韵清艳名远播,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些人不过是为了瞧好戏,不过这样博人眼球的消息自然也传到四面八方,不想八卦的也都被八卦了一回。
韵清已然豁了出去,自从报上登了消息,从不在外露面的她,也开始活动起来。时装店,百货公司,隔三岔五的就会有她身影,人们争相围睹她的风姿,只是那一众保镖总将她围的如铁桶般。
这样高的暴光率,使得她总是报纸头条,唾骂也好,艳羡也罢,她的风头一时无两。她常去的时装店和常买东西的柜台也成了不少人热捧的地方。她穿的衣服,戴的首饰,全都成了女人们争相模仿的对象。
这样高调的行事一段时间,林四觉得差不多了,便跟她交待起事情来:“韵清,已经差不多了,这两天你仍按平常路线走。如果有人来截你,你只管跟他们走。”
林四那样说,显是跟他的组织联系上了,韵清高兴:“你联系上他们了吗?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林四摇头:“不行,我们一起出现目标太大,你先撤,我很快就会跟来。”他一副严肃模样,“你听好了,不管是谁,你都不能轻易地相信,我的代号叫“幺鸡”,只有一个自称是“红中”的才是我的接头人。”
她心情大好,取笑他:“你管自己叫妖姬?”
林四不好意思,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正因为容易混淆,才取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你听着,如果他们救了你,你只管跟他们走,再不要回来。”
她晓得他跟组织失了联系,只能冒险,但那也是机会,又担心他:“那你可有脱身的办法?”
他一副了然于胸:“你放心,我已经计划周全了。”
韵清见他胸有成竹也就信了他,不管怎样,于黑暗中盼望黎明,多少是件另人兴奋的事。
她依旧照常上街,越发的谨慎,看着街上的人,总觉着个个像是自己人,却又个个都不像是自己人,往往一天下来,心中期待满满,却不见有人前来劫她,渐渐灰心,担心怕是林四也跟自己一样,是被弃了的子儿。
她渐渐有了退却的心思,总在那儿唉叹气,顾影自怜。不想那日林四却逼她上街去:“你今天怎么不上街了?还是得按计划行事。”
她有些灰心:“阿四,我们等了这么些时日,还不见有人来,你说,他们是不是想让我们自生自灭了?”
他耐心地劝说:“他们不来,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你听我的,继续出去。”
她却心灰意懒,脱了鞋窝到沙发里去:“我受够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只怕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林四瞧不得她那模样,过去拍她肩膀:“别怕,今天我陪你出去?”
她却不信:“你没有公事吗?”往常林四总要忙到半夜才回。
他有些气馁:“日本人已经削了我的职权,我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
这让韵清提了心:“他们怀疑你了?”
“也许吧。”他这样轻描淡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我们出去走走,也许会的好运气呢!”
如果真是让日本人怀疑上了,那自己还是要尽快行动才好,万一哪天就遇着那些人呢!她主动从沙发上坐起来:“好吧,我陪你去。”
林四给她选了衣服,他没给她选旗袍,尽管她穿实旗袍实在好看,还给他搭了首饰和包,鞋子挑了双矮跟的,因为他说打算跟她在外多走走。韵清全依了他,想着这样多少能宽他些心。
临出门时,林四非去取了条被子放在车里,韵清奇怪:“你还打算要住在车里了?真是的。”
他解释说:“我怕你膝盖冷,你总爱穿旗袍,露着腿,日子久了,会怕寒。”
她白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这样的事若是徐柏言做来,只怕她会感动到哭,这林四做来,却嫌他多事,果真人不对,事事都不对。
上了车,他又抢了好的手包:“你把手包给我,我替你拿着吧。”
韵清瞧她那样,若不是晓得他为人,只怕会想他是无事献殷勤吧,她嗔怪道:“这又是作什么,一个手包我还拿不动了?”
林四突然耍起了他的油嘴滑舌:“这叫绅士风度,有礼貌的男士都会这么做的。”
韵清笑了笑,这人今天还真是有些怪怪的,不过这倒符合他以前的性格。这两年,他是变了很多,如今倒让她想起过去,那些个美好的岁月里,林四总是那样让女人们如沐春风。
车子继续开着,林四突然问她:“还记得徐伯伯那年跟你约定汇合的园子吗?”
“记得,怎么了。”她当然记得,林四估计也是在那座园子里抓到他们的吧。
林四却八卦起来:“听说那是徐家发家之地,想来应该是遍地黄金。你以后若是日子苦了,便去那里沾沾财气,说不定出来就是个富婆了。”
她是听说林老爷将些财物放在那里,只是怕早进了林家的口袋:“亏你开得出这样的玩笑。”说着便倚到一边去了。
沉默一会,林四又问起:“还记得我教你的曲子吗?”
想起那曲子她就想笑,林四虽弹得一着好琴,但这谱曲真是他人生中一大败笔,那样的曲子也能拿到人前去的:“就那首不着调的?”
林四晓得她取笑他,强行辩解:“那是你不懂,我的知音应该是徐柏言,如果他听到了,一定会泪流满面。”
韵清这会却是笑出声来了“笑话,我晓得他,别说他是个没眼泪的人,就算听你这不着调的曲子只怕他不是要流泪,而是要去洗耳朵了,还知音?你也真是异想天开的了。”
林四不置可否:“就当是吧,对了这手包,你可看清了,是我心爱之物,送你了,你要好好保管,不要丢了。”
她有些嫌弃:“你且拿着吧,这样一个女人家的手包,还说是你心爱之物,叫人听见了,只当你是个娘娘腔了,亏你还好意思往外说。”
“我林四一向爱美,大家都知道的,我怕谁说了。”
韵清陪他说了一路的话,见他神情放松,心下却又担忧,不知道他们还能有几次这样轻快说话的机会。
司机见到了百货公司,正要停下,林四却拿枪抵了他的腰:“继续往前开,不要停。”
韵清吓了一跳,突然晓得林四今天怕是要做些什么,只是自己却被蒙在鼓里,也怪自己,他今日这样反常,自己却是后知后觉。
那司机虽吓着了,却也怕死,稍作停顿就开了起来。韵清往后头一瞧瞧,果然有几辆车跟着。
林四命司机加速,自己从被子里拿出一把冲锋枪来,接着把韵清按到车座底下,用被子蒙了她的头,叮嘱她:“趴着。”
韵清只听到外头的枪声此起彼伏。她听得惊心,只管捂了耳朵,她也算经历过些事了,也曾直面生死,想不到,她如今还是畏死。是了她还有个心愿未完成,她要见徐柏言一面,要问一问他,这一年多来,他可曾想过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终于停了下来,外头仍有枪声,只是压在她身上的人却没了动静。她掀了被子来看,眼前车座上已经躺了个血人儿,司机趴在车座上,已然没了气息,林四仰面躺在沙发上,脸上,身上溅满了血。刚才还和她玩笑的人儿,这会正气若游丝,嘴角涌着殷红的鲜血。
“阿四……”她竭尽平生所能,那高音几乎穿破苍穹。
空气中有那么一会儿是凝固的,只有鲜血的味道。
林四还睁着眼,艰难地递给她那个手包:“给……给红中,别……别哭!”说着他便垂了手。
“阿四……阿四……”她尖利的声音穿透了枪火,泪水流满了脸颊。
有人围到车边,打开了车门,一把将她从车里拉出来,她不管自己有多狼狈,也不知道拉自己的是什么人,只是心绞痛如刀割。那伙人又将林四从车中抬出,她从未见过,林四身上淌着那样多的血,像是从染缸里才捞出来的。
她想要甩开那些人的手,向林四扑去,却被人死死钳住。疯狂中,她泪眼迷离,迷离到眼前出现幻觉,仿佛远处,徐柏言正端着枪在扫射。
只是她禁不住那样的大恸,渐渐失去知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陆韵清晕了过去,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叫人打晕的,还是自己悲伤过度晕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