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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元文谡看着楚珺,“说。”
楚珺拱手,“是。七月初三,儿臣查验过东渭桥仓存粮完好后,便将调粮木契交给了张从张大人,由他负责具体的开仓装船事宜。七月初六粮食装载完毕,儿臣禀明父皇,定于七月初八辰时开船。七月初七丑时,儿臣在平都得到消息,运粮船渗水。”
“当日辰时,儿臣赶到东渭桥仓,发现除了运粮船渗水,还有六万石粮食被水浸湿。儿臣当即将包括张大人在内一干户部官吏羁押在灞县,以待后查,同时开东宫仓调粮以补。当日申时,儿臣回京向父皇请延开船时间,待子时赶到灞县,便接连发生两件事。”
楚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第一件,就是东宫卫率报告说,本由他们看押的张大人不见了,儿臣派人寻找无果。紧接着第二件事,就是廪牲署令亲至,说是奉儿臣的木契和调令,运神仓三万石粮食到东渭桥仓。”
楚珺看向张从,“本宫好奇一件事:张大人带着本宫的木契,是怎么从灞县东宫卫率的看守下,出现在早朝上的。毕竟……”
楚珺重新将脸转向皇帝的方向,恭顺地垂下头去,“廪牲署令一到,儿臣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平都,都是刚刚才到,张大人是如何准时赶上早朝的?”
楚珺对于时间线交代得非常清楚,且每个时间段在哪里做什么都能找到人证明。元文谡略略颔首,转向张从,“你如何解释?”
张从张了张嘴没出声,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前列的盛安公主元紫琰。元紫琰目视前方,根本不看张从,倒是刘勤皱了皱眉,朝张从微微一摇头。
张从的目光中带上一丝绝望,“罪臣怕太女将罪臣扣押,是想将所有罪责推到罪臣身上,这才趁东宫卫率不备逃走。”
这句话里的疑点太多了。户部没看好粮食,太女必然会对身为尚书的张从严加看管,怎么会这么容易让张从一个文官逃了?而且若没有接应的人,张从怎么能这么快从灞县赶到平都,还在早朝前就跪在宣政殿?
众臣心里都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因为不同的原因,都同样地没有出声罢了。
元文谡自然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视线在元紫琰身上停留了片刻。元紫琰似乎感觉到了元文谡的视线,恭顺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元文谡将视线转回正中,“户部尚书张从,即日起罢免一切官职,与户部仓部司所有被太女扣押在灞县的官吏,一并收押大理寺。运粮船渗水致赈灾粮受损、神仓调粮一案,由大理寺全权审查,不用再来过问朕了。”
姚合出列领命,“臣领旨。”
姚合审案是出了名的严格,与太女关系也不坏。事关赈灾,案情严重,交到大理寺手里,张从和仓部司所有人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楚珺这时候在想,元紫琰到底是拿住了这帮人的什么把柄,竟能让他们豁出命整垮自己?
元文谡这时转向楚珺,“太女,你可知罪?”
楚珺乖乖跪在地上,“儿臣知罪。”她当然能知道自己也是跑不了的。
元文谡道:“赈灾粮被水浸了六万石,这是你亲口承认的。光是这一项,你就该知道有多严重。若如张从所说,被毁的粮食不止六万石,或者你私调神仓存粮……”
楚珺道:“儿臣绝无半句虚言。”
元文谡颔首,“希望如你所说。姚爱卿,”
姚合出列,“臣在。”
“立即派人前往灞县东渭桥仓,查证赈灾粮是否齐备,属神仓三万石新稻今在何处。“
“臣领旨。”
“至于太女……就随运粮船一道出发,前往五州赈灾。所有赈灾粮分发下去后,你就留在陕州督建河堤、监治水患吧。”
就算是早有心理准备,听到皇帝如此说,楚珺的脑子也是嗡的一下。迟滞了片刻,才沉声应道:“儿臣遵旨。”
听到楚珺就这样连辩解疑问都没有就直接应了下来,众臣内心都掀起不小的波澜。
太女不会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是什么意思啊,就这么应了?可看起来太女并不慌乱的样子,难道是早有准备?
史迁和朱茂等人暗暗着急,可一时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卫世子不在,东宫詹事孟大人也没动,只能先将焦急地情绪按捺下去。
接连折损吏部户部,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虽然太女还是太女,但换人不过是时间问题。早朝过后,元紫琰站在宣政殿前,觉得这日的阳光分外地好。
当日,所有平都官吏都知道了太女所负责的赈灾粮出问题、被贬斥出京的消息。三品以上的朝臣直接听到了皇帝的旨意,这个消息传遍平都不需要很长时间。
虽然早朝上陛下没有明说,只是让太女去五州赈灾,但督建河堤这个说法就很微妙了。
修建河堤不是短时间能完工的事,且近来天气阴晴不定,黄河不时涨水,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开工建堤。现在还是七月,要等到多雨的夏季过去,至少还有两个月。
而且陛下当朝下旨,让太女随今日申时就出发的运粮船去五州,一点缓和的时间都没有。太女这一离京,想回来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卫珩押送十万石粮食赶到东渭桥仓后不久,就知道了早朝上发生的事。随后,大理寺卿姚合亲自带着人来查验赈灾粮数量以及神仓新稻的事。卫珩通过卫仁的转述,大概也能猜出发生的全部事情,心中暗道好险。若是自己再迟来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
姚合查验过所有运粮船,见船上粮食足量,神仓运来的三万石新稻都原封不动地堆在东渭桥仓;又问过廪牲署令,听他所言与太女在早朝上所言没有出入后,要走了廪牲署接到的调令。
然后,姚合态度很客气地与卫珩见礼,还说了请世子和太女放心这样的话,才恭恭敬敬地带人告退,回平都去了。
卫珩相信楚珺办事的能力和分寸,本来心中还有一点因为没见到楚珺而存在的担心。现在见了姚合这样的态度,知道事情可能还没有他想的那么坏,也就基本放心了。唯一急迫的,就是想马上见到楚珺,问问早朝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好想接下来的对策。
廪牲署令接到了姚合带来的旨意,即刻将新稻运回神仓。虽然他从今天早上就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感觉到平都似乎发生了大事,那种层面上的大事不是他能过问的。于是虽然心中存疑,也只奉命行事,一句也没有多问。
卫珩对他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为了防止回神仓的途中又有人下绊子,便与廪牲署令一道回京。
廪牲署令好歹在为官多年,已经发觉平都的大事与粮食有关,自己可能在无意中也被牵扯进来了。好在等粮食回仓,自己应该算是安然度过这次的风波了。本来还担心万一回仓的路上会有什么变故,现在世子与自己一道押送新稻回神仓,无疑是多了一重保障。
等把新稻都送回神仓,又送走卫珩后,廪牲署令才从同僚那里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心里不禁一阵后怕。稀里糊涂捡回一条命,连带着对卫珩都多感激几分。
卫珩从神仓回到东宫后,只见到了孟蔼。
“早朝过后,殿下就直接赶去灞县了。陛下的旨意是,命太女随运粮船前往五州……”世子和太女一定是在路上错过了。
卫珩眼眸一凝,“申时运粮船就开了……”
孟蔼叹道:“是啊。殿下只带了韩胥和翡扇姑娘,茯苓姑娘也跟着……陛下这是不许您一同去啊。”
卫珩猛然起身,“我去灞县一趟。东宫诸事,等我回来详商。”
孟蔼一下就反应过来卫珩要做什么,“世子,现在已经是未时三刻,赶到灞县再怎么快也要两三个时辰……”
卫珩已经开始向外走了,“无论如何我也要赶去看看。就算玥玥没有等我,我也要看到才安心。若这期间陛下问起,你就将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就行。”
孟蔼见卫珩神色坚定,知道再劝无用。况且来到东宫已经一段时日,他也大概了解到卫珩对楚珺的感情。
太女这一离京,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世子又不能随意离京去看太女。如果就这样连告别也没有分开,也太过残忍。
“臣明白,世子放心。您回来前,臣不会让东宫再出乱子。”
卫珩拍拍他的肩膀,快步离去。
孟蔼望着卫珩的背影沉默半晌,突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他好像忘记告诉世子……除了韩胥三人,那个姓陈的琴师也跟着去了……
申时,灞县东渭桥仓码头。
姚竟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没有启程意思的楚珺,无奈地叹了口气。
姚竟是户部侍郎,户部尚书张从出事后,负责仓部金部两司的姚竟接手了张从负责的事情,这次与楚珺一道押粮前往受灾五州。
姚竟环视一圈,发现就自己品级最高,只好上前小声对楚珺道:“殿下……”
“何事?”
“开船时辰已到,殿下,是不是要下令……”
楚珺眉间多了一分郁色,“再等等。”
还等?姚竟有些头痛。“殿下,开船时辰可不能耽误,若陛下怪罪……”
楚珺当然也知道后果。可这一去不知何日回返,见不到卫珩,她怎么能甘心?
其实看到太女一副等人的架势,姚竟也能猜到一点。他又将声音压低几分,“殿下,运粮船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殿下先下令开船,东宫卫率与户部其他人可随船先走。东宫卫率先行,谁也不会说什么。等殿下办完事,臣再与殿下一同启程。运粮船没有殿下的船速度快,到最近的华州前定能赶上运粮船的。”
楚珺眼睛一眯,看向姚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姚竟拱手道:“殿下不信任臣是自然,但臣此言利害,殿下一想便知。”
楚珺依言想了想,又盯着姚竟看了好一会儿,才叫来东宫卫率统领,吩咐下令开船,并交代他隐瞒自己会晚些出发的消息。卫率统领领命退走。
不一会儿,运粮船的队伍缓缓启程,顺流而下。
留在原处的就剩姚竟和楚珺,还有一队留下保护的卫率。其他东宫随从则在楚珺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