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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楚珺声音虽然不高,但张重九还是忍不住心下凛然。他垂首,用余光看向卫珩。盯着张重九的楚珺自然也看到了。
“懿轩。”楚珺声音平静,却不容质疑。
卫珩艰难地开口,“本来是为了殿下心宽,可殿下已经心中存疑有此一问,我们再隐瞒,想来也无用处。”
张重九微微抬眼看向楚珺,见楚珺正定定地看着他,忙又垂目,“请殿下听完微臣所言,也不要太过忧心……”
“说吧,我有准备。”
张重九斟酌着开口,“殿下右手手臂上共有三个伤口,每个都是贯穿伤,且……都伤及筋脉。”
楚珺还抱着一丝希望,“不能恢复?”
张重九犹豫着,但还是给出了回答,“……恐怕很难恢复。”
楚珺曾习武,知道筋脉意味着什么。如果伤及筋脉且不能恢复……楚珺深吸一口气,“我想听你说说,什么叫很难恢复。”
张重九一咬牙,“殿下曾习武,但从此以后,右手肯定是拿不了刀剑,也出不了招式了。不仅如此……”
“说下去。”
“不仅如此……恐怕抚琴奏曲、握笔写字都很难……”
楚珺盯着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没有说话。
房间里站了一圈人,没人敢出声。
楚珺抬了抬胳膊,“你的意思是,本宫的右手,就算是废了?”
张重九动着嘴唇,“殿下,这……”
楚珺声音低沉,“本宫喜欢听实话。”
张重九心一横,“也算是!”
楚珺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
卫珩挣扎了半天,还是没开口。楚珺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不正常。
楚珺还是盯着自己的右手。半晌,她抬起自己的左手,费尽力气,缓缓张开五指,又缓缓握拢。
这样简单的动作,已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并且,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众人都在等楚珺自己打破沉寂。
楚珺扫了一圈众人,终于开口,“这里没有外人……记住,今天张医侍说的话,你们入耳可以,但是要烂在心里。可明白?”
卫珩率先开口,“是,殿下,臣谨记。”
在场的除了卫珩卫朗就是张重九和翡扇,卫家与楚珺的关系自然不必说,他们肯定是不会多说什么的,翡扇是从小跟着楚珺的,当然也不会多嘴。张重九知道,这是说给他听的。其实楚珺此时还不知道张重九真正的身份,不然也不用多说这一句了。
楚珺又不说话了。卫珩正在想怎么开口,没想到抢在前面的却是卫朗,“殿下,臣有言,想单独向殿下陈表。”
放在一般家里,公公要单独与儿媳讲话,这似乎有些不妥。但楚珺与卫朗还有君臣的名分在,倒也没什么。
卫珩当然也不会想些偏的,他只是有些担心,卫朗对楚珺一直持保留态度,现在楚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情绪一定非常糟糕,如果父亲再多说什么……不对不对,以父亲的秉性和行事,肯定不会做这样不着调的事啊……
卫珩不由地看了楚珺一眼,楚珺回给他的那个眼神,他竟有些看不懂,这让他的心有些悬起来了。
“好。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跟国公有些话要说。”
卫珩出门前,回头又看了楚珺一眼,楚珺向他点了一下头。卫珩见楚珺看起来真的很平静,像没发生什么一样,反而更不放心,他一时冲动地开口,“父亲,我能留下吗?”
卫朗有些惊讶,但他的反应更让楚珺惊讶。因为,楚珺大概已经知道,卫朗要说的是什么了。
卫朗想了想,叹了一声,“好吧,那你就在这听着,不许多言。”
卫珩只不过是一时冲动,他也没想到卫朗会同意,但卫朗既然同意,卫珩当然不会拒绝。他将门关上,站在卫朗身后。
卫朗接下来的举动吓了卫珩一跳。
卫朗一掀衣袍跪在地上,“殿下,臣有罪。”
楚珺神色未变,“国公,你先起来。”
卫朗没有动,“殿下,请听臣说完,您再决定。”
楚珺却出人意料,“国公,您要说的,我已经知道了。您起来吧。”
卫朗还是跪着,有些难以置信,“殿下?”
楚珺转向卫珩,“懿轩?”
卫珩便上前扶卫朗,“父亲,起来吧。”
卫朗起身,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殿下,臣……”
楚珺颔首,“是的,我知道。从当时,您建议我亲自将兵符送往北境时,我就知道了。”
卫朗很是讶然,“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
“我为何还要自己去?”楚珺偏了偏头,“即使知道此去一定会遇到危险,很有可能有性命之忧,但为了北境数万将士的性命,为了段家几位舅父,为了懿轩,我愿意冒这个险。”
卫朗闻言,皱眉闭眼,“可是,臣当时……不止是试探殿下对卫家、段家的心思……当时是希望……殿下落入孟党手中……”
卫珩忍不住惊呼出声,“父亲?!”
楚珺知道卫朗不敢说下去,“国公,我明白您待皇长兄的心思……可让卫家陷入麻烦,对长兄也并无助益啊!”
卫朗又要跪下,“臣有罪,请殿下降罪……”
楚珺忙伸出尚好的左手阻拦,“国公!事情已经如此,我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卫朗很是不忍,“可,可殿下的手……臣实在罪该万死!”
楚珺苦笑,“手的事,以后再说吧。国公这次如此行事,可知最难为的是谁?不是国公,不是我,是现在已经知情的懿轩,和将来万一知情的长兄啊!”
卫朗看了看一旁默然无语的卫珩,就知楚珺说的不错。至于皇长子殿下……
楚珺猜到了卫朗的心思,“有一件事,我瞒了国公。父皇给我的,不止夏州的虎符,还有千机营的鱼符。虎符我带出京了,鱼符并不在我手上。国公可知,我将鱼符交给谁了?”
卫朗想到答案不过一瞬,说出答案却挣扎了很久,“皇长子殿下……”
“不错。京中的情况,国公比我清楚,您觉得,我将鱼符交给长兄这个决定,做的可对?”
卫朗终于明白了楚珺最终想要说明的意思。他长舒一口气,再抬头,目光已经重归坚定,“臣明白了。殿下放心,日后,臣绝无二心,定全力相助殿下,以折今日之罪。”
从带着兵符离开平都,一直到刚才,都没笑过的楚珺,此时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点笑意,“我知道国公是言出必行的人。有国公今日之言,我以后也绝不会因此事心存芥蒂。”
卫朗郑重地向楚珺行了一礼,楚珺也没阻拦,颔首接受了。卫朗看了看还在一旁的卫珩,对楚珺道:“殿下还需静养,臣先告退。”
楚珺明白卫朗这是留卫珩跟自己说话,便没有挽留。
待卫朗走后,卫珩向前走了几步,想离楚珺近些,却在迈了一步后,就生生停住步子。
楚珺向他伸出左手,“懿轩。”
卫珩这才又上前几步,犹豫着握住楚珺的手。
楚珺拉着他在自己床前坐下,“别这样,懿轩。你现在这样,我很不自在。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像从前那样。”
卫珩轻叹一声,“我只是……一时觉得,无颜面对你。你的右手……这是右手啊!”
楚珺正色道:“我的右手全拜元引珂所赐,与你何干?与国公何干?懿轩,我从来不会把仇恨和怨怼,加诸在在乎我的人身上。”
卫珩定定地望着她,“青玥,你就是这样,从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这样的人。我能陪在你身边,何其有幸。”
楚珺笑笑,“你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的。”她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恐怕以后,要让你帮我做的事,就得多了。”
卫珩也看着她的右手,伸出自己的手,轻轻覆上去,“我就怕你不肯开口,让我帮你。”
楚珺很自然地向卫珩靠过去,卫珩忙揽住她。“放心,我肯定是要开口指使你帮我干这干那的。”楚珺笑道,“不过,在手上的外伤好之前,我是不能见人了。伤口好了以后,去哪儿也得带上你了。”
卫珩见楚珺的反应一直不激烈,现在甚至开起了玩笑,不由担心,“青玥……你要是心里难受,也别憋着……”
楚珺摇头,“懿轩,我是难过。可是没必要哭闹或者摔东西。不,是远远不到哭的时候。”
她的目光坚定锐利,“一想到把我害成这样的人还好端端地过着滋润的日子,我就充满斗志,觉得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我不能有半点颓唐。现在,所有的网都布好了,我也该慢慢收网了。让我们看看,能捞上来条什么鱼。”
卫珩无奈地摇摇头,“你啊,该说你什么好,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操心这些杂事。”
楚珺晃着脑袋,“一只右手,换国公真心扶持的人从长兄变成我,值当!”
卫珩忍不住敲了一下楚珺的脑袋,“什么话!你有几只右手拿去做买卖!”见楚珺噘着嘴揉了揉脑袋,又笑叹道:“我真该庆幸,跟你是一条船上的。父亲本想算计你,却被你反过来算计了。”
“你为了将兵符安全送到夏州,不惜以身犯险,甚至为此失了右手。父亲看到了你对卫家和段家的维护,本来就是愧疚后悔不已的,你又马上说出鱼符的事。父亲乍一知道,即使从你手里接过鱼符,肃成也没有表现出不平不甘;即使手握千机营,也没有为自己谋利,反而维持平都的平静到你回京。父亲就明白,即使是皇长子殿下,也已经完全认可你,愿支持你、站在你的身后了。如此这般,父亲哪还有不真心扶持的理?恐怕以后,只会比所有人还尽力尽心,以弥补今日之过。”
卫珩就是卫珩,自己什么心思他都能明白。楚珺还不忘跟他玩笑,“怎么,生气啦?”
卫珩笑着摇头:“怎么可能……”他垂首,依旧握着楚珺的手,“你刚才说的话,我知道都是真的,不是为了专门说给父亲听的。为了我,你愿意涉险,即使这份危险,是可能付出自己的生命。”
楚珺咧嘴笑笑,“其实,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兵符不能再耽误,谁可靠的人都不在,旁人谁去我都不放心,所以……其实我被元引珂抓了以后就后悔了,太折磨人了,再让我选一次,算计得再精明我都不去了……”
卫珩知道她一遇到这种话,就会装糊涂,便笑笑没有再说。过去他总觉得,只要楚珺能好好的,自己能陪着她,她怎样对自己都无所谓。也许上天总是对要求少的人好一些,楚珺对他的变化,让他觉得,或许真的有一天,楚珺对自己,能有自己对她那样的感觉。而这次,卫珩却宁愿楚珺没把自己当回事,这样也不会把右手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