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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雀欢觉得牙疼,她推开蜜饯盒子,朝桌上的茶壶指了指。红芷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来,茶水是用甜草橘皮金银花熬的,沁肺下火,她喝了两杯才觉得心口舒坦了一些。
她把杯子递还给红芷,问:“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还不见亮?”
红芷说:“刚四更,还早的呢。”
怎么才四更?沈雀欢眉头又要皱起,目光落在菩萨像前的几锭金海棠上,那海棠雕工精细,送来的那些多数都在她手里头存着,她在渠延那种苦寒之地长大,除了对粮食着魔外,就数对金银的态度最虔诚,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一看这些金子,什么样的滞闷都能消散,可那金海棠在屋子里摆了两天了,她确实越看心越堵。
“初雯,把那些金子全都收起来,看得我晃眼。”
初雯愣了愣,依着小姐的吩咐将那些金海棠收紧妆匣子里,正动作着,忽然听见外间门扉忽然大开,邓奉的声音隐约从后头想起来。
沈雀欢腾的一下起床,一步跨到了门边上,廖妈妈却先一步从外面走进来:“小姐,王爷来了!”说着便朝初雯寻了一眼,初雯马上反应过来,急忙对小姐说:“小姐,王爷怕是有急事,您穿着小袄出去可怎么行,奴婢还是先给您换衣服吧?”
说话间一道墨紫色的身影真的走进了外堂,沈雀欢顿在了门帘里。深更半夜,少女闺房,贴身丫鬟竟一个都没觉得他逾越吗?她被红芷初雯伺候着换衣,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憋屈,可听见外厅里头那人的脚步声,心情又变得局促忐忑,这……这是什么事儿啊?
沈雀欢听祁霖玉在外厅里压着声音说了句什么,又听邓奉支支吾吾的声音:“王爷,奴才奉命保护主子,这里毕竟是小姐的闺房,您这三更半夜的过来,还是待奴才通传后……”
“……”红芷忍俊不禁,撩起眼皮偷窥小姐的脸色,沈雀欢狠狠瞪她一眼,别过脸时唇角也不由自己的向下压了压。
初雯却看不过去了,抄着手走到外头,“邓奉你个木头,敢挡王爷的驾,死了算了。”她一边扶起邓奉一边往外面退安,邓奉仍然一脸的不确定,退出去前还强自争辩着:“可主子闺阁,闲杂人等……”
只听唔哝着好大一声消失在了院廊里,想来是被初雯捂着口鼻拽走了。又听初雯站在院子里的声音:“都回去睡吧,有老鼠进了小姐的屋,已经逮到了。”
红芷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祁霖玉不无狼狈的弹了弹满身尘土,朝门帘后头呵斥似的说了句:“你教他的?”
沈雀欢失笑,人是他调教出来的,教成一副榆木样儿倒怪起别人了。
红芷伺候沈雀欢换衣梳髻,一会儿功夫,沈雀欢已经换上了一件珍珠蓝云团百鸟绣小袄,掀开帘子后也不看来人,极其敷衍的福了一礼,“见过王爷”,客气极了。
红芷和廖妈妈暗笑着退了出去。
祁霖玉自顾自坐在茶桌边的貂毛椅子里,那是白天沈雀欢坐过的地方,一本《侠林传》半扣在桌上,椅子边的暖笼里已经重新置上了香炭,把一间屋子两个人氤氲在一片香暖的气氛里。
沈雀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祁霖玉睨了她一眼,冷声:“站着干什么?”
这是她闺阁里的外堂,只有搁在香妃椅前小丫头打扇坐的小凳子,如今椅子被他坐着,她也只能坐到凳子里。沈雀欢倒是也不介怀,一屁股坐在了茶桌边儿上,两个人虽然隔着一只小茶桌,但也靠的极近。
“听说你去王府里找我了?”祁霖玉心情似乎不错。
沈雀欢的心情随着他这句话又要低落起来,但她在这人面前向来克己,亲手为对方斟了一杯温茶后,叹气说:“本来是有件要紧的事的,但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能怪王爷。”
她垂着眼睫,灯下有种孱弱的美。祁霖玉嘴角压也压不住,心想:就凭她这般患得患失的模样,就没枉费本王星夜兼程过来见她,皇上赐婚又如何,她大概不知道,他身侧的这个位置已经异了好几次手,天底下除了他首肯的女人,任何人都甭想塞上一个给他。
不过祁霖玉笑不过一瞬,沈雀欢手指头摩挲着杯盖上的十色芙蓉,声音低低沉沉的:“祁湛比我可怜,他像白瓷杯里没有一点儿杂质的水,我不想让他掺和到我的事里来。”
祁霖玉眼皮一跳,上扬的唇角也慢慢的冷却下来。
沈雀欢不查,她继续说着:“祁湛娶陈襄云这个主意……虽然损了点儿,但我知道您肯定也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想出来的,只是旁人怎么想没关系,我却不能这么对他,他毕竟是我表哥,天底下除了我舅舅就数他和我最亲。”
她与祁霖玉其实挨得极近,膝上的裙裾甚至一不小心都会蹭触到他的袍角,可她却丝毫不察,自然也就没发现,祁霖玉本来舒展的手掌因这一句话不自觉的蜷曲起来。祁霖玉微微侧着身子,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碎冰碴子。
“我想,若王爷有办法,能否让皇上或者陈家毁了这门亲事。”
沈雀欢艰巨的说了这些话,她心里头不是滋味,好像有什么不明不白的情绪总是撩拨她,让她有脑子说出这番话却没心思去细究。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祁霖玉手里的书册“啪”的一声合了起来,沈雀欢不解的看向他,那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出口却让沈雀欢忍不住一缩,“你初一那天找我就为了这事?”
外面好似下了场雪,泥土味从窗棂处飘进来,将满屋子的香暖冲散开来。
“什……什么?”
她脸被灯光照得红扑扑的,双眸里闪烁着平常不易瞧见的亮色,祁霖玉却越发觉得心寒体凉,他强压着,腰封里有个准备送给她的礼物,此时却硌得他有些心烦。
“这事儿我帮不上你,他自己请的旨……”
“我不信。”沈雀欢瞪着眼睛,脑袋歪过来大声反驳:“这主意也就你能想的出来,你别告诉我和你没关,反正我不信。”
祁霖玉心上被压制住的火星子“嚯”的一下蹿了上来,书册子被他使劲的掷在地上,“皇上赐婚,你怎么不去皇城里发牢骚?你若觉得他委屈,以后也别在他面前藏着掖着,我看他那白瓷碗里的干净水盛不盛得下你那龌龊的心思。”
沈雀欢喉头哽了一下,“你骂谁龌龊?我怎么龌龊了?我还没说你这主意龌龊呢……”
祁霖玉肺都要气炸了,两手叉腰在地上来回踱步,心里头黄莲似的发苦,他虽然是个被过了继的亲王,可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敢这么不待见他,一颗心渐次往外泛着冷,整个人都跟着森寒起来。可恨他平日铁血手腕,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嘴里头空有火星子却只能烫自己。
他在屋子里兜圈子,沈雀欢别着脸,撂下狠话:“你愿意自己兜着,往后也别有事没事来求我,可恨我没一个厉害的表妹,就活该让你这么糟践。”
说完便甩了袖子转身,沈雀欢哪里是好相与的,她脑袋一阵泛空,趁着祁霖玉还没跨出门槛,腾起一脚便踢中了他的后腰。
祁霖玉毫无防备,脚底下一滑,四仰八叉的摔到了台阶下。
空气里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压迫而来,沈雀欢没敢出屋,她怕祁霖玉那些后知后觉的暗卫们把她剁成肉泥。
祁霖玉跌了份儿,在众人都没反应回味儿来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沈雀欢有点忐忑,也有点心虚,不过压抑了多日的心绪似乎被他这么一搅和,变得四通八达了。
管他的呢,反正火是他先挑起来的,说祁湛那婚事和他没关?啧啧啧,武功尽失也就算了,连大丈夫的磊落也失的差不多了。
刚才的动静实在弄的太大,廖妈妈等人善后归来,看沈雀欢的眼神都有点复杂。
沈雀欢却瞧见了床跟儿上一直被她忽略了的木头箱子,她没事人儿似的问:“那是什么?”
初雯捡起《侠林传》,把它端端正正的放到小几上,苦着脸道:“那是王爷带过来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廖妈妈和红芷离的远远的,一个给沈雀欢收拾床榻,一个忙着拾掇茶盏杯碗,俩人也和初雯一样,满脸的苦涩。
沈雀欢在榻上盘了腿,不是滋味的问:“本小姐踢走一个夜闯闺阁的登徒子,你们苦个什么劲儿啊?”
红芷瞧她家小姐一扫阴霾的模样,从心口叹出一口气来,“咱们这是替小姐着急,小姐要是也着急一些就更好了……”
沈雀欢还没说话,初雯搭腔道:“以前在荣王府的时候,陆氏侧妃的同族妹妹到府上做客,就因为一不小心把茶水洒到了王爷的袍角上,得了王爷一句‘以后再也别来了’,那小姐的族亲就把她送到了家庙里当了姑子。您这一脚倒是痛快了,奴婢就是可怜王爷,他那么风尘仆仆的来见小姐,还被一脚踢了出去,以后要如何自处?”
“小姐,甭管王爷之前怎么不对,您也不该当着这么多属下的面踢他啊。”廖妈妈也憋不住了,她叹着气出门,费劲的把箱子往屋子里挪。一边挪还一边嘀咕:“咱们王爷再没比今天更迭份儿的时候,他还上赶的送东西过来,回去的路上心都该凉透……妈呀——”
廖妈妈猝不及防的一声惊呼,屋子里仨人连忙走出来瞧,听到声音的邓奉也赶了过来。
“又怎么了?”邓奉这个晚上简直比对付十几个帐房先生还闹心。
廖妈妈紧捂着胸口,脸上煞白煞白的,指着半开的箱子直念叨:“吓死老奴了……真是要吓死了……”
红芷和初雯闻言不由向后看小姐,这种需要胆量的事情她们向来倚靠小姐的。
沈雀欢心里头无数个念头闪过,能把廖妈妈吓成这样,不会是尸体吧?
沈雀欢把箱子欠了个逢,随之而来的是发自肺腑的惊喜:“呀!哈?”
竟然是一张老虎皮!
红芷和初雯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最初都是脸色一变,紧接着俩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无语的样子。
沈雀欢爱抚的摸着老虎皮,“太漂亮了……呀……老虎头也在呢。”
话音未落,红芷和初雯惊呼一声钻进房间里去了。
邓奉看着眼前的一切直摇头,这事儿闹的,踢男人后腰的女人,送女人老虎皮的男人,还真是……般配。
雏云阁众人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都是蔫蔫的,只有沈雀欢一改平日的萎靡,看上去精神奕奕。
沈雀欢到底还是对昨天的事儿心虚,晌午时特意到庆云堂里找长儒聊天,她讲到与祁霖玉讨论祁湛婚事的那一段,长儒忽然打断她,转头吩咐灵松:“去给我抓点降火药回来。”
灵松“嗳”了一声,真的去了。
沈雀欢睨了他一眼,嘀咕:“一个两个的全都买通了。”
“这事儿你真错怪王爷了,我这两天也打听了,是陈襄云的婢女冒死求祁湛相救,祁湛才想到迎娶这一策,和王爷没什么关系。”
沈雀欢心中一紧:“陈襄云的婢女求祁湛相救?这什么跟什么啊?”
长儒叹气:“这个陈襄云小时候进宫冲撞了太后,祁湛搭了把手,才免于获罪,而且陈襄云和你堂姐江渔的感情很好,江渔嫁到浔阳前嘱托祁湛照顾陈襄云,而陈襄云在私底下也毫不掩饰自己爱慕祁湛,所以这件事怎么说都和王爷没有关系。”
江渔是大伯父的遗腹子,性子温和,容貌出众,是江家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她和二伯母的女儿江溪年龄相当,陈襄云又是江溪的表妹,彼此走的近似乎也说的过去。
江家倾覆后,已嫁作人妇的江氏子女中,江渔出家,江溪暴毙,江沁贬妻为妾移至田庄。
江家的女儿,除了江溪之外全都免于灾祸。时隔一年,陈襄云为什么忽然向祁湛求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