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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雀欢系完一个扣,拿眼睛偷瞄祁霖玉,发现祁霖玉正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心想,果然系一个扣不能了事,于是又在另一条线上系起来,刷刷刷三两下就系好了。再去看祁霖玉,眉眼凛的更烈了,沈雀欢咂舌,当年那么潇洒磊落的一个人儿,简直就是她见过最有气场的男人了,没想到就因为失了武功,气质和心性全都扭歪了,她不知道其中的因果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挺同情他,想到那天自己和何砚交手的时候,因为不能用从前的招式还憋屈的不行,要是有一天她真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她不定要怎么计较呢。
这么想着,沈雀欢倒也想开了,好吧,那就再系一个吧。
第三遍沈雀欢手法更快,祁霖玉实在看不明白了,抬起手抚了抚额头,不耐烦道:“你倒是实诚,别系了别系了,看得我眼花。”
沈雀欢哽了一下,结打了一半,只能散开了,看来眼前这人也不是不可理喻的。
祁霖玉觉得这么半躺着和她说话不太便利,趁着沈雀欢把玉绦递回来,他便借着挂玉绦的动作下了床,一连躺了两天,好人都是酸疼的,何况他四年前经了那样一场劫难,只能算是半个囫囵人,他踩着寝殿里软软的细绒毯,来回的溜达。
一会儿喝水一会儿逗鸟,晾了沈雀欢半天,才忽然开口问:“说吧,这次要求我什么事?”
沈雀欢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祁霖玉睨了她一眼:“你每次有事求我的时候眸子都比平时亮一些,今日你眼睛亮的有些明显。”
沈雀欢不由狠狠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中打突,她的确还有很多事需要王爷帮忙,比如陈襄云,比如徐家,当初长儒说她只需要顾及内宅,外面的事有他和靖安王,回京快一个月了,沈雀欢很想知道他们那里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不过面前这个人可真厉害,一下子就能看透人心?她要修炼多少年才能有他那样的修为呢?
心里头又叹,自己从小苦学武艺,又被母亲熏陶的心慧俱佳,论心计谋算也不比男人差,可和面前这人比起来,简直能被比进泥巴里,若他武功没有尽失,身手好、有钱、心眼多……那得是多完美的一个人儿,这么想来,失了武功也不算什么,果然老天都是见不得人好的,应了那句人无完人的话。
沈雀欢心思百转,还是把陈襄云和徐家表小姐的事说了。
祁霖玉沉吟半晌:“陈襄云一直在京养病吗?按说她也不是个嫡出小姐,家族不可能让一个染了病的小姐在京都的宅子里常住,有病都要送到老家祖宅的,由此可见,陈襄云不是病了,而是被禁足在了陈家。”
沈雀欢也有这样的怀疑,问道:“那能不能把人偷出来呢?”
祁霖玉藐视的瞧了她一眼:“那样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这事儿你别管了,有我呢。”祁霖玉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拿小事儿似的说起了第二件。他觉得长儒的办法还不错,就算徐家和她生了纠纷,别人也不会轻易想到江家那件事上去,说着说着他发现沈雀欢走神了似的,不由蹙眉叫了她一声,“想什么呢?”
沈雀欢恍然,半晌说了一句:“你刚才说……我不用管陈襄云的事儿了?”
“是啊。”祁霖玉不明所以。
沈雀欢却有些涩然,他刚才分明说:有我呢。
而自己竟生出一种“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踏实。沈雀欢鼻子发酸,忙岔开话题,说起了朝宁公主和祁湛。
祁霖玉对这两个人没什么好印象,问她:“淮王为什么会怀疑你的身份。”
“他是我表哥。”
一句话解释了所有,却让祁霖玉心中那丝不爽更加肆无忌惮的涌起来。
祁霖玉有些脑晕,手在空气里不明所以的挥了挥:“说说朝宁那话里的意思。”
“她觉得慧王的死与他想求娶沈雁君有关。”沈雀欢抿唇皱眉,朝宁的暗示再明白不过,但这话的分量太重了,如果沈雀欢相信这些话,就要先接受沈雁君杀人的可能。“那日沈雁君和婉妃、大夫人在一起,她没有机会杀人,她也没有胆量……”
话音弱了下来,沈雀欢想起当日在皇帝面前,朝宁为穆王据理力争的时候,沈雁君突然跳出来质疑朝宁。
这太反常了……
祁霖玉也若有所思:“这件事你也别管了,我顺便给你查查吧。”
一句话打乱了沈雀欢的所有思绪,她看着他,他那双如古井般深邃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她的身影,沈雀欢心中暖意滋生,可还是认真的问:“为什么?我对你来说毫无价值,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祁霖玉眼中似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他走回到茶案边,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浅橘色的茶水注入碧翠色的玉盏之中,满室一片悠闲自得的气氛。
祁霖玉的目光缓缓落在沈雀欢身上,房间里的灯盏只亮着四盏,光线是平日的一半,却映衬得她的肌肤莹白如玉,他悠悠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润:“当年那若府一面之缘后,天下人对你的形容众说纷纭,有人说你惩恶扬善,有人说你手段残忍,而在我眼里,你只不过是个爱憎分明的快意少年。”
沈雀欢眼皮一跳,心也跟着漏了一拍。
祁霖玉手指在玉杯边缘慢慢磨蹭,继续说道:“如今,你家族倾覆,对你的形容又是众说纷纭,说你是反贼余孽,说你是将门遗孤,说小白龙将军终有一天会披荆斩棘回来复仇。”他唇角微不可查的牵了起来,那模样和平日的冷面王爷竟没有一分一厘的相像。
就在沈雀欢愣神的时候,他表情和语气忽然肃了肃,看似随意却无比郑重的说:“不管外人如何看你,在我眼中,你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就像开在悬崖边的一株小花,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落进万丈深渊,而他,虽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却有能力将这一朵花护在掌心,这也许也算是他在飘渺人世间仅存的一缕善念。
沈雀欢却似被钉在了椅子上,喉头又麻又痒,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皮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现在是何时何地自己正处在怎样的境地里。
可她却没法控制压抑许久的眼泪,就当他的那句“你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说出来时,泪水天塌地陷般的涌了出来。
她的人生只不过走了短短的十六年,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你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