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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雀欢见红芷把维帽盖的更严,唯恐被人认出来似的,便猜测她在新主家过的并不好,于是问她:“当初国……老夫人送你出去,是因为你做了错事?”
“没有。”红芷想起国公夫人眼圈就有些泛红,说道:“其实这个徐老板和老夫人还是远房亲戚,几年前老夫人得了中风,老夫人的宗族蜀川徐氏便差了奴婢的那个新主,也就是老夫人的表侄女到府上尽孝,府里的人都叫她徐表小姐,这个徐表小姐是跟着表姑爷来京城的,表姑爷是兵部库承司里任职。”
沈雀欢把兵部的弯绕摸的门儿清,听到“库承司”三个字儿,显得有些惊讶:“库承司?在库承司里任什么职?”
“库令史。”红芷压着声音答道。
库令史?沈雀欢顿觉牙疼,她每次在边关吃到米饭里的沙子,可是都要把库令史祖宗三代骂上一遍的,可是真没人告诉过她,她家和库令史还沾着亲戚。
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库令史是自己人,为啥往渠关送的米不是掺了沙子就是放了好几年的陈米?
红芷不懂沈雀欢的心思,只说:“徐表小姐的父亲叫徐严,是老夫人的族弟,奴婢们称他徐家老爷,徐家老爷在蜀川的时候是个败家子儿,把祖业败的精光,他瞧着女儿在京中受到了老夫人的爱戴,便也从蜀川搬了过来,老夫人见他成天无所事事,也感念徐表小姐对自己的孝心,便把自己名下的一处红霞街店面赠给了徐家做生意,徐老爷自此才经了商,经营起了酒楼。”
“没多久徐家老爷便置办了自己的宅子,日子也越过越好,但徐家老爷却执意不肯将徐表小姐的母亲接到京城来,还在外头养了外室吵着要抬成平妻,徐表小姐知道后就到老夫人面前哭诉,老夫人把徐老爷狠骂了一顿,徐家老爷这才答应接徐夫人到京城,徐表小姐怕娘亲到了京都管制不了后宅,便请老夫人指派个合适的人,到她府上当管事,于是老夫人就把奴婢给指了过去。”
红芷越说声音越低,可见当时红芷并不想到新主府上去。
沈雀欢不由问她:“你既然不想出府,为什么不向老夫人直说?”印象里老夫人虽对她和母亲苛责,对身边的下人都是十分宽厚的。
红芷摇头:“是奴婢自己要求出府的,奴婢娘家兄弟要娶媳妇,爹娘打算把奴婢卖给同村的瘸子给我兄弟凑聘礼,那瘸子已经快六十岁了,奴婢不想过那样的日子。知道按照旧主家的规矩,但凡从旧主家转到别人家去的奴才,都会给五十两的赏钱,奴婢为了拿这五十两银子打发爹娘,所以才要求去的徐家。”
架在炭盆上的铜壶发出呜呜的水声,红芷走过去扣动炭盆上的小机关,那声音就没了,红芷拎起铜壶给沈雀欢重新沏了茶水。
这个过程里沈雀欢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可那是她的亲生父母,再没有比被自己的亲人舍弃更可悲的了,沈雀欢忽然觉得红芷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至少还有爹娘疼爱过,她或许连一时的亲情都没享受过。
红芷却比沈雀欢看得开,她讪讪的笑着,对沈雀欢道:“不过我娘也没落着好,给我兄弟娶了个厉害货,成天的给她这个当婆婆的穿小鞋儿,我那兄弟也是个窝囊的,有时候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我娘以为我死了,如果她知道我还活着,估计二话不说就得来投靠我。”她表情里带着浓浓的苦涩,就算爹娘不把自己当女儿,但听说爹娘过的凄惨,自己还是不由自主的伤感。
沈雀欢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犹豫了一下,把话题转移开。“那后来呢,你一直在徐家做管事?最后也是被这个姓徐的卖去了胭脂巷?”
谁知道话一问出口,红芷的脸色更加不好了,显得有些愤愤,道:“奴婢原本是要去徐府的,可奴婢被徐表小姐带去的时候,那个老……那个徐老爷就管不住眼睛似的往奴婢身上打量,当时徐夫人就不高兴了,徐表小姐也不敢把奴婢再安置在徐家,只能带回了表姑爷的府上,奴婢在表姑爷府上伺候了一年多,后来那件事就发生了,徐表小姐怕奴婢连累了夫家,就把奴婢的卖身契卖给了郑婆子,好在奴婢刚被推进胭脂巷就遇到了王爷到胭脂巷寻人,看到奴婢的伢契才把奴婢解救出来。”
这……这个红芷的命可真大,快赶上一波六折了,沈雀欢没去问她被救的细节,那段时间祁霖玉正在满城的找江浅,恐怕就是那时候凑巧救了红芷的。
沈雀欢不由觉得庆幸,又想到那个徐表小姐的做法,哼道:“枉费老夫人觉得那个徐表小姐有孝心,偏偏真有孝心的人又瞧不见。”
第一句指的徐表小姐,第二句却在暗指母亲和自己。
红芷却只听懂了第一句,她目中含泪,替老夫人不平道:“老夫人对她就像对自己亲女儿,不仅在府里单给她辟了院子,还给她置办最好的墨砚最好的纸笔,那日宋小姐说她那块儿衜州墨金贵,可徐表小姐用来写字的墨块儿全都是衜州官墨。”
沈雀欢狐疑:“徐表小姐还会写字?”戏文里像这种踩底捧高的势力女子不应该琴棋书画兼备啊。
“徐表小姐当然会写字。”红芷冷笑,“老夫人中风后右手就一直不好使,徐家派徐表小姐过府的时候,老夫人也是看中了徐表小姐的一手魏碑才留下她,替自己抄经写信的。”
沈雀欢的眼神忽然如鹰隼般凌厉起来:“你说什么?”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盯了红芷半响,才问:“你刚说徐表小姐替老夫人写信?”
红芷被沈雀欢这副模样摄住了,老老实实的应个“是”。
沈雀欢跌坐回椅子上,眉头越皱越紧,冷声问:“你刚才说,徐老爷的产业原本已经败光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红芷想了想:“是府上遭难的半年前,有一天一大群人到了孙姑爷府上,说是徐老爷欠了他们许多钱,酒楼和房产全都押进去了,想要徐老爷和徐夫人活命就要拿三万两银子还债。后来孙姑爷借助兵部同僚的威名,才把这件事摆平了,那之后徐老爷一直住在孙姑爷的别院里,靠着孙姑爷接济过日子,因为这件事孙姑爷差一点便和徐表小姐合离,但那时候徐表小姐怀着身孕,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红芷看见沈雀欢的脸色越来越白,一丝冷得淬骨的笑意从嘴角慢慢的噙上来,看得红芷直觉的慎人,她不由抓住了沈雀欢的手,“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沈雀欢微闭上眼睛,发髻间的珠钗压得脑袋有点沉,但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松快:“没事,许久没见到太阳,高兴。”
大风大浪里挣扎的久了,总算有喘口气的机会,最好,顺着这道穿透云雾的光,能让她撕出一道口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