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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锦脸上瞧不出什么神态,心里早对这个小主子欣慰赞许。如今晏安城里的世家小姐,随随便便出趟门都要提前半个月做好衣裳,翻着花的攀比,哪一次若是被比下去了,下一次还要花大心思挽回来。
可三小姐却能把身外之物看得这样清淡。
红芷让小丫头捧了五六件正装过来,织锦挨着看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一件起花八团素锦衣上,吩咐红芷把衣服取下来,又仔仔细细瞧了每一处,才回首对沈雀欢回话:“回禀小姐,这件起花棉衣便很合适。”
红芷松了口气,将那衣服亲自熨烫了,又见织锦从小姐的首饰盒子里挑出两件金饰,不解道:“小姐,您不是最不喜欢金色了吗?”
沈雀欢的确不喜欢金银二色,但沈雀欢知道,上位者看的不是外在,他们往往会通过装扮和佩戴,去瞧你的教养和品味。沈雀欢绝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以本色示人。
第二日,府里派了一顶祥云宝鼎马车送她们入宫,沈雀欢也终于瞧见了那位名满京都的大美人儿沈雁君。
两片薄薄的唇虽没有着色,却泛着天然的莹润色泽,与那深邃的丹凤,小巧的鼻翼,白皙剔透的肤脂融合在一起,怎能用区区“国色之姿”可以形容。
沈雀欢想起号称东境第一美人儿的娇容公主,眼前这人得顶上十个娇容那般的貌美。
而且沈雁君今天这打扮也着实讲究,百团滑缎云纹蜀锦,头上、颈上、腕上、腰上戴着同一系的青玉,脚上一双五色彩云鞋。
沈雀欢装了十几年的男人,看到美女时没有多少嫉妒的心思,反倒似男人般的高兴惬意,大大方方的和沈雁君打招呼。
沈雁君的目光凝注着她,有稍许的愣神。
在沈雁君眼里,沈雀欢长的不俗,但也只是不俗,称不上姿容艳丽。在繁华大都来说勉强算是上乘姿色。而且她今天这打扮,衣服料子是陈的,珠宝首饰是俗的,那胭脂的质地许是不匀,总觉得她脸上的妆也怪怪的。
可沈雁君看到她时却是精神一震,觉得她和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就这么不由分说的粘住了她的眼睛。
她长到十七岁,第一次有人给她这样的感觉。
同行的还有林氏和沈鹊春,一路上林氏都在引导着话题,但附和她的也只有女儿鹊春,沈雁君和沈雀欢都各怀心思。
马车在皇城门儿口停下,换了四顶双人抬的小轿,过了六道关口,就有怡香宫副总管太监过来亲自领路,一路畅行无阻的到了怡香宫侧殿。
玉阶下有十几个奴才侯着,打头的海嬷嬷和林氏是旧相识,见轿子停稳,忙差遣丫头们护着人小姐下来。
“侍郎夫人,您可算来的巧了,朝宁公主和嘉宁公主才刚到,正陪着娘娘说话呢。”
朝宁公主和嘉宁公主是乐妃的双生女儿,和婉妃娘娘的长女熹宁同岁,宫里头各位娘娘明争暗斗的恨不得把宫门关得死死的过日子,这些公主却百无禁忌,各宫走串是常有的事儿。
因着宫里头的规矩,宫外的亲眷都要走侧门,早有小丫头把正门的帘子搁下,掀了侧门帘子引着众位往里走。
林氏走在前头,依次是沈雁君、沈鹊春和沈雀欢。
绕过一尊千花百蝶屏风,屋子里的人齐齐朝门前看了过来。沈雀欢抬眸扫了一眼,一人歪坐在西偏殿的贵妃椅上,其余众人或坐或站的在一旁侍奉。
屋子里暖融融的,熏炉里袅袅的升腾起丝丝的甜。可她却觉得无边的寒意袭向四肢百骸,她想起决定母亲回京的最后一封信……
沈雀欢不动声色,跟着林氏上前叩拜:“民女给婉妃娘娘请安,给众位公主请安。”
其他人不作声,只听得见婉妃娘娘软糯的嗓音:“免了,正说到你们。”
四人谢恩落座,宫女端了茶过来,婉妃问林氏府里头长辈们的身体,又问了大公子年后向陈家下定的事儿。
林氏笑说:“大郎自从知道要娶他佩芯妹妹,就央着我把西府最大的院子给腾了出来,我瞧着他又改园子又建池子的,心里直觉得好笑。”
众人跟着笑起来,婉妃说:“要本宫的意思,在京中给赫哥儿寻处近一些的宅子,自己分出去单过,年轻人心气儿高,总不想让人说他沾了他爷爷和他父亲的泽惠。”
承平侯府孙字辈的长男,字鸣驰,单名赫,府里的长辈都唤他一声“赫哥儿”,其实沈赫已经二十有余,下场两次今年才考中举人。
熹宁公主却说:“那皇兄要出宫建府,母妃怎么就不同意?大表哥也是大舅母的心尖肉,您这话说的好不占理。”
婉妃顺手就在她的鼻子上刮了刮,“又是你兄长派你来说项的吧?母妃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娶媳妇儿什么时候搬,翅膀还没硬呢,一个两个的都要往外飞。”
熹宁被她说得直翻白眼儿,旁人都呵呵的陪着笑,沈雀欢却笑不出来,她抿着唇,感受着从心底冒上来的丝丝凉气,只觉那年潜进渠水夜袭东境时都没这样的遍体生寒。
却听婉妃朝着她的方向忽然说道:“这就是二弟的闺女?抬起头让本宫瞧一瞧”
沈雀欢呼吸一窒,打进门后她就垂着头,怕那位看见自己的容貌,也怕自己看到那人时不能自持。如今想躲是躲不过了,沈雀欢把脸抬了起来,就如预料中的那样,婉妃娘娘眼眸如波,在瞧见沈雀欢面容的那一瞬,显得有些冷森恻然。
沈雀欢又把头低了下去,听见林氏在一旁缓和道:“这孩子也是可怜人,早早的没了娘,就和二爷俩人在外头漂着,如今好了,回了家寻着根,以后就稳稳当当的了。”
上头那人几不可查的一声轻哼,殿里头的气氛瞬间便降了下来。
熹宁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她笑着对姑娘们说:“离喝粥的时辰还早着呢,我带你们去园子里瞧瞧,白玉桥底下的池子封了冰,还能瞧见鲤鱼在冰底下游呢。”
沈雀欢明白自己不招人待见,有人给你台阶下就得顺着,否则错过了机会,只能硬着头皮从悬崖上头往下跳。
林氏道:“二姑娘昨日受了寒,还是在殿里呆着吧,鹊春和雀欢跟着去逛逛,别乱跑。”
鹊春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众人给婉妃行了礼,沈雀欢才从善如流的跟着众位往殿外退,临出门儿的时候隐约听见婉妃狠狠叩了茶杯,淬着心火的骂:“真是晦气……”
那一声就像尖刀子直插在沈雀欢心口,晦气?是看着她这张脸吗?还是在拐着弯的骂她那位已故的大姐?
如果是这样的关系,还会千里迢迢的让人捎了信到边关吗?
沈雀欢恨不得冲进去用刀架住那人的脖子,让她把话清清楚楚的吐个干净,可她又觉得身体僵得厉害,仿佛有谁轻轻一推就能让她碎成粉屑。
“你还在那干什么?”沈鹊春已经再难掩饰住对沈雀欢的鄙夷,和亲姐姐相比,沈鹊春进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好不容易来了,却只坐了这么一会儿便被她搅得不安生。
熹宁抱住了沈鹊春的胳膊,催她快点走:“说不定能瞧见小公公凿冰窟窿喂鱼食,快点快点。”
嘉宁公主也加快了脚程,朝着两人追了过去:“你们等等我……”
沈雀欢愣愣的下了台阶,有点不知所措。
“我认识一条近路,一块儿走吧?”
沈雀欢窘然的望过去,却见一袭青色宫装的朝宁公主,正娴静的笑着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