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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浅刚攀上祁霖玉的船板,就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冷硬寒凉,同时领口处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朝甲板上甩去。
江浅虽然浑身都被冰水浸透了,却也在落地前堪堪扳回身势。
这才看清是甫占,之前在荣王府他就恨不得活剥了她。船内传来祁霖玉清冷的声音,“你先退下。”
甫占垂首应了个“是”,稍一腾空便见不到人影了。
江浅蹲在甲板上缓气,愤愤的想,这人分明就是由着手下欺负她。想归想,但人家毕竟耐着性子侯了她一个多时辰,知恩图报这种浅显的教养她还是有的。
于是拖沓走进船舱,祁霖玉正斜靠在座榻上,端着一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正津津有味的看着。
江浅刚刚才生出来的那点对于时间的歉疚弱去一半,朝他拱了拱手:“抱歉,让你久侯了。”
祁霖玉“唔”了一声,眼睛放在书上,左手朝她摊开伸了过来。
江浅愣了一瞬,方明白他是在朝自己要回“云泥小刃”,心里的那点愧疚这下便荡然无存了,心下嘀咕: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越有钱越抠门儿,一个大男人也忒小气了些。
江浅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恭敬的放在祁霖玉身前的桌案上,昧着脾气致谢:“物归原主,就此谢过。”
祁霖玉撩起右眼皮打量她一瞬,伸手去拿桌上的小刃,可当祁霖玉拎着刀柄想要收回袖裾里时,让江浅嗔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那小刃竟然“吧嗒”一下在祁霖玉手里脱落,刀身和刀柄竟是断成两截的。祁霖玉英眉紧皱的愣了半瞬,擎着一双疑惑的眼睛郑重的盯住了她。
江浅努力回忆了一下刚刚在水里的情形,虽然这小刃削铁如泥,但在水底下的威力要打上许多的折扣,刘二英费尽蛮力才将铁网砍出个容身的豁口来,江浅由于潜水能力不及刘二英,在水下一直很吃力,见刘二英成功脱困,便也没去注意小刃的情形,拿起那刀便往回游了……
所以……江浅咽了咽口水,这刀竟是她弄坏的吗?
“这……这这这……这刀也忒不结识了……”江浅支吾半天,也只能说出这句。
祁霖玉仍然盯着她,好似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半晌缓缓道:“我记得有人好似说过一句……食言命偿。”
最后四个字从祁霖玉嘴里冷淬淬的说出来,直让江浅冷透了的脊背隐隐发僵,脑袋里抽丝剥茧似的,心想这男人不会睚眦必报至这般吧,正琢磨着,他忽然扔下书册站了起来。
江浅头皮恶狠狠的麻了一麻,正欲朝身后遁逃,便听他冷漠的一句:“把衣服换上。”说罢竟撩了舱帘走出去了。
直过了好半晌,江浅才傻愣愣的缓过神来,她进来这么久都没有注意到,祁霖玉刚刚坐过的榻边,正端放着一套极其艳丽的衣服。
江浅朝甲板上立着的那个孤影凝神片刻,此时她里外都已经湿透了,难不成让她从里到外都换掉,然而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虽然中间隔了道门帘……
“你若还不动作,我便让甫占帮你换。”清冷的声音伴着夜风飘进来,江浅浑身一抖,二话不说开始着手换衣。
女人的衣服还真是繁琐,虽然她也曾有过几次女装经验,但像今日这样从里到外的换成女装,江浅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换好了也沁了一身的汗出来,仿佛同人别扭的打了一架。
祁霖玉没等她出声就自己掀帘进来了,江浅本能的做了个防备的姿势,祁霖玉送了她一个轻蔑的眼神,用足以让江浅听见的口气评价道:“豆芽菜一样,有什么可挡的。”
江浅神色冷了又冷,回瞪了他一眼,又觉得不甘心,豆芽菜?她有那么不堪吗?
“走吧,你舅舅已经等你多时了。”
不等江浅询问,人已经先一步走出了船舱,江浅只得紧紧的跟上去。心想:这人无论何时竟都是仪态从容的样子,就算做的是偷鸡摸狗之事,在他身上也似天经地义一般。
祁霖玉大步一跨便到了河岸,待江浅就要随着跨过去,却见祁霖玉忽然回过身来,右手在她盈盈细腰间一勾,江浅就被他轻轻巧巧的带了过去。
江浅嗔目结舌,一副“你难道以为本将军会跨不过去?”的神态。
祁霖玉朝她裙裾上落了一眼,摇头无奈再次先一步走了。
江浅垂目,京城里女人的裙裾以窄为美,照她这件的样式来看,刚才那道沟她迈不迈的过去还真是个悬念。
江浅提起裙子小跑着跟上祁霖玉,然后放下裙子小碎步跟上,跟不上时再提起来跑几步,如此提起放下许多次,总算看到了来接祁霖玉的马车。
靖安王的马车是皇宫里亲王的标配,名曰双马宝车。而靖安王的双马更是一模一样的两匹雪白宝驹,不仅训练得步态一致,连身形动作都透着一股贵族奢靡的劲头。
双马宝车在京城里得见已属不易,靖安王的座驾更是引得一众路人围观窥探,当江浅正在感叹京城夜晚路人众多时,祁霖玉早就摆起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只见他暗沉着脸朝江浅走回来,修长的身影将她眼前的光亮遮了个干净,下一刻竟略一俯身,一把将她横抱而起。
“你……”江浅咬着后牙槽想骂人。
“不想引起巡兵注意,就老老实实的别动。”他说的理所应当。
江浅虽不知眼下这形势与巡兵有何关联,但听祁霖玉这样郑重的吩咐,便也顺从的听之任之了。只是围观群众见到此情景全都以手掩嘴,做倒吸凉气状,江浅隐约听见一句窃窃的议论声:“我没有看错吧?靖安王这万年铁树竟也要开花了?”
万年铁树?这黑袍黑脸的模样,形容的真是妥帖。
双马宝车里富丽堂皇,且能容人直立行走,棋台、茶桌、座榻和软床应有尽有,江浅嗔目结舌的看了半晌,觉得这两匹马拉着的简直就似一座房子。
江浅摸摸这边又摸摸那边,像是村姑进城似的,一边摸还一边向祁霖玉询问:“这东西能卖多少银子?”
祁霖玉每每道出一个价钱后,她总要嘀嘀咕咕的与粮草市价比对比对,仿佛在她眼里,任何值钱的玩意儿都和她的粮草有关系。
待双马宝车稳且快的进入东城,江浅辨清了去向,随口问一句,“这是要去哪?”
祁霖玉安坐在榻上,平淡道:“长儒先生在东门之外等你,我护送你出城与他相见。”
“不!”江浅几乎从榻椅上弹了起来,神色里瞬间凛然。“我不出城,我不能出城……”
祁霖玉见她如此神色,不由放缓了语气:“你舅舅知道你的脾性,江家一日不得沉冤昭雪,你便一日不会解脱,所以他打算让你以他长女的身份,住进承平侯沈家去,但你身上的疑点太多,须得先同长儒先生到我在邯州的王府里过度半年,等时机成熟再回京城图谋。”
江浅被他一番话说的脸色数变,自从江家出事之后,她便知道必须要融进京城里的权利中心,方能知晓此番事情的真相。她想过入宫去做宫女,也想过制造与某位皇子的偶遇,甚至想过将自己置身青楼,以贵妓的身份接近太子,任何破釜沉舟的办法她都想过了,她以为自己从此形单影只全得凭借一人之力,万万没有想过……她的舅舅已经为她谋算好了一切。
“可是……可是现在……”江浅指甲掐进掌心,有一件事她还没有去做,却是她不能不做的一件事……她眼里蓄起泪,贝齿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停车!”祁霖玉朝车外唤了一声。
江浅垂着脸呆着,和之前的镇定自若相比,计较和担忧此时全都掺进了表情里头,竟比任何时候都像是女儿模样。
祁霖玉推开车窗,侧目朝夜空中的某处看去,这个动作令他看上去很奇怪,但他此时的气韵如同平静无澜的古井,让江浅不由自主也将目光寻了过去。
一看之下,江浅不由浑身一凛,几乎出于本能的向车外奔了出去,她身形奇快,灯笼里的烛火都被她带得扑了一扑。祁霖玉收回目光,依旧在榻上坐着,只是神态比刚才更加肃然。
大樾国都晏安北城方向的夜空,此时已被滔天的火光映红,小白龙将军江浅跪在双马宝车之侧泣不成声,那是护国公府的方向,一个月前大樾皇帝下令诛杀府中尽数之后,便将所有人的尸体晾在院落之中,所有人都在等待小白龙江浅自投罗网前去收尸,他耗费一个月的心力都无从办到的事情……
江浅朝着滔天的火光深深跪拜,忽然又转身朝向车窗的方向拜了下去,“王爷大恩大德江浅万死难报,江浅的命自此便是王爷的。”她话说的太过用力,贝齿咬得也太紧,嘴角竟淌下了血水,和眼泪、火光一并在夜色里泛着光亮。
祁霖玉平静的朝她侧了侧目,居高临下的:“之前你食言命偿时,命就已经是我的了。”
江浅跪伏着的脊背没来由的顿了顿,似乎没听清他原本的意思。又听他淡淡的说道:“要给本王报恩的人多了,不缺你,不过日后你若为谁舍命前得要想一想,你这条命还得留着给本王呢。”他说的清清冷冷,关窗前还唤了一句。“上车吧,别把本王的命冻着了。”
江浅知道此时耽搁太久怕生变故,忙起身上车,她最后朝那漫天的火光道别时,嘴角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她将脸上的泪胡乱抹掉,义无反顾的钻进了车里。
“哭好了?”祁霖玉凉凉的讥她,“哭好了就把我送你的大礼收下。”
江浅抬眸向他瞧,恰一张纸落在了他的脚边,江浅拾起来,瞧见上头崭新的三个字——沈雀欢。
江浅直勾勾的瞧着跃然纸上的三个字,她是个极其通透的人,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沈家这一辈的女郎名字里都有一禽鸟做字,你的命既然是本王的,便用本王为你取的名字吧。”祁霖玉迎着她走过来,扇子一端抵在最后的那个“欢”字上,“这个字有两层意思,一是让你安心的在长儒膝下承欢,二是祝你终有一日再得欢颜。”
就像那一年在东境太子府,你望着天际的星辰笑着说:“父亲,我给你报了仇,你在那边高兴些,我、哥哥和娘也能欢喜些。”然后他笑着侧过头来,“面具兄,你呢,杀了那若你欢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