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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听得身后有人叫唤,回转身来。
蒙湿诗折扇一指地上:“你的银子掉了。”
女子低头一看,果然有锭银两,愕然间道了声:“这……”
“这正是娘子所掉之物,我方才亲眼看见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蒙湿诗立刻上前一步打断道。
女子左右瞧望,又道:“这……”
“它是娘子之物,娘子还不快快拣起!”蒙湿诗又上前一步。
那女子的目光于银子和蒙湿诗间来回闪烁,片刻后,终于嫣然福身道:“多谢官人提醒。”
她显然不识得“大名鼎鼎”的蒙湿诗。接着,就弯下腰肢、伸手朝那银子抓去。
蒙湿诗眼里一阵促狭,只等女子手刚及地,突然就探出折扇,自下而上,一把撩起女子的裙摆。
大热大亮的夏日里,呼啦啦两条雪白大腿连着亵裤露出。
“啊!”
女子受了轻薄,立刻尖叫一声,掩面夺路狂走,竟然未与蒙湿诗计较,却是不忘抓紧手中的银两。
路人摇头低叹。
斧狼帮的混混都围拢回来,放肆大笑。
蒙堂主却冷眼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全然没了笑意:“这是哪家的?”
“是城北包子铺,唐家老二新讨的媳妇!”一个帮众凑上道。
“娘家?”
“城外的。”
“难怪不认得我……嘿嘿,既然他卖包子的管不住媳妇,便由我来代劳吧。”蒙湿诗舔了舔嘴唇,末了歪头朝边上道了一句,“你小子功课倒是做得足!”
那人谄笑两声,哈腰抱拳道:“只要堂主开心,小的便是堂主的《衡阳娘子花名册》!”
蒙湿诗一扇子打在那帮众的脑壳儿上,笑骂道:“贫嘴!”
……
又过了几日,宿平已能在西墙边的高凳上跃起射箭,但是仍然无法命中东墙的靶子。
“飞落花”尚没有窥入第二层门径。
姚山凤看着愁眉不展的少年有些心疼,于是在这天食过晚饭之后,叫他跟着老公公一道出去溜达散心。宿平觉得也应该走动见识一下了,否则这衡阳城真当就要白住了这么长时间。
侯志的父亲六十出头,子女们都已立下家室,落得清闲,除了到点赶回吃饭睡觉,基本都是在外头晃悠,有时下棋入了定,还有股废寝忘食的劲头。才领着宿平刚刚穿过两条街,途中见到一个中年男子正摆棋局,老头立马来了兴致,给少年指点了一个去处,便自顾坐了下去,一双皱纹密布的眼睛,盯了棋盘就不愿挪开半点。宿平无奈一叹,倒也得了自由,再看他指点方位,是一个临街大开的堂门,匾号“南林苑”,那里头传来阵阵咚咚锵锵的鼓镲声。
“是个看戏的去处。”宿平心中喜欢,暗道老人家还真会挑地方,抬腿便迈了过去。
进了戏园,豁然敞朗,几根大方木柱搭起两层高的空堂,里头少说有百来张位子,空着的倒是不多,人头攘攘却而有秩,均是注视台上。那戏台只有半人高,也宽也长,就见上面一个青衣小帽的男戏子正在翻腾,一会儿从地上跃到那案上,拧个柔术,一会儿又从案上纵到那搭戏拄着的竿子上,作个猴儿状,轻捷异常,看得宿平也不禁心中叫好。一个跑堂的过来拉他入座,他虽未来过类似场所,却也听人提及,当下摸了几个铜钱放在那跑堂的托盘上,接了茶水坐下。
片刻之后,这戏子演完一套作了个揖,却无多少人叫好,掌声更是稀拉,显然众看客已司空见惯。宿平暗忖城里之人真是不同于乡农,有得看却不知足,便拊了两掌,却不敢众目睽睽下叫出好字来。
饶是如此,还是招来左右两个青年的侧目。右边那个倒好,看了他一眼,便转头回去了。左边那个却是语藏暗讽道:“小兄弟既然这么爱看,何不打赏几个铜钱?”
宿平微微一愕,但见青年朝前撇了撇嘴,果然顺势看到有几个跑堂的穿梭其中,收受完戏后的赏钱,于是摊手微笑:“我没钱。”一脸神态自若。
这回轮到青年愕然了,不过晃眼又道:“等下伊婷姑娘出来,看你赏是不赏!”
话音刚落,就听仿若有人附和一般,叫着:“让伊婷姑娘出来!”便有哄堂响应。原来是那个男戏子下台去了。
宿平不明就理,心道这个“伊婷姑娘”是何人物?鼓镲之声再起,下一出戏接上,也来不及思索就又饱起了眼福。
都是些耍鼎、飞丸、吞刀、吐火的百戏之流,要么就换上一队女子共坐弹唱,宿平越看越新奇,那左手青年脸上的鄙夷随之愈来愈重,还有众人对“伊婷姑娘”的呼声也更演更烈。
又是一台散尽,走上个报幕的老者,环视台下半圈,良久之后才耸眉逗眼道:“下面有请伊婷姑娘出场!”
爆雷般的喝彩之声响起,宿平身边那人尤为兴奋,直溜溜地瞪起双目望着出台的帘幕,那神情,恨不得把他两颗眼珠子一把扔进幕后瞧个先睹为快。
宿平莞尔一笑,也看了过去。
一个女子抱着琵琶走了出来,少年正猜她是不是就是众人翘首的“伊婷”,但见又走出一个同样穿着的女子,接着连续十六个出场,一色黄衫于台上四周席凳而坐,怀抱琵琶。
“怦”一声丝弦颤动,十八个黄衫女子齐齐拨手,悦乐荡漾。
帘幕抬卷,一个淡紫长裳女子轻抬莲步飘出,登时掌声大作,更有几个站起身来的看客,高声嚷着“伊婷姑娘”,立马被后头之人按下。
就见这伊婷微笑之间,盈盈款款而来,黑丝如墨,云鬟高盘,眉描熏柳,唇含红蓝,施了淡粉的脸上还贴着几片薄如蝉翼的斑斓花钿,平增三分娇媚,岁数看着甚轻,却也应当过了桃李年华。一抖披挂玉颈的白纱缎,起舞翩翩,长裳柔柔轻飘,隽袖挥甩拂绕,时伏时起,时蹙时悦,如溪边涣水,如跨虹飞天,婉娩歌喉相和,声随形境,满堂清脆低转袅绕……
宿平自然说不出个中的名堂,只觉舞姿好看之至,音色好听之极,一时忘神。这伊婷载歌载舞了好一阵子,方才收身而立,台前抱了一个万福,引来下面一群蜂蝶欢呼。宿平见她额前虽有莹莹汗珠,却兀自胸口呼吸平缓,不由对她的耐力啧啧称奇。
只听铜板落盘之声此起彼伏。跑堂的此刻最为繁忙勤快,其中一个来到宿平座位边上。少年受气氛所染,亦扔了五个铜板。左手哼声传出,只见那青年甩手间就是一把,当当声一片,跑堂的立时贴上个笑脸。
宿平平白无故又受了青年一记白眼,也不着恼,看向四周。
“城北绸缎庄李骏少爷,赏钱一贯!”一个跑堂的突然高声吆道。原来但凡赏钱超过一贯者,便会有人在大堂之内吆出名头。
伊婷含笑朝着那个方向屈身道谢。
“城东成衣行方老板,赏钱一贯!”又一个跑堂道。
伊婷又是一谢。
“城北珠宝行胡掌柜,赏银三两!”
伊婷正要答谢,突然听得台下一阵骚动,转头望来。
只见西边一青年忽地站起了身大声叫道:“伊婷姑娘,我叫周真明,我也赏了一百钱。”
嘘声四起。那个被他打断的胡掌柜更是圆脸怒颤,破口大骂,怪他扰了伊婷对自己的谢礼。宿平在东边位上见这青年侧脸颇为清俊,却有出奇的地方,便是头上戴了一顶道士才用的纯阳巾。
伊婷笑道:“那小女子便多谢了,我也知你叫作周真明,常来这里看戏。”
一片男人们的羡慕嫉妒恨。
周真明闻言受宠若惊,脸色更是微微泛红,手指着身边的跑堂道:“可我求他报上名字,他却不报。”
那跑堂恼他捣乱,正待发作。却被伊婷歉然打断道:“非是跑堂之过,实在施赏之人太多,不好一一回应,不当之处,唯有小女子在此赔罪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周真明显然极为爱慕伊婷,见她好似有所误解,便着紧着要来解释,哪想后头的话立时被台下男人的一片咒骂声淹没不现,急得手舞足蹈,就差没有跳上了桌子。
宿平见他神色,油然想起自己与舒云颜的相处,不禁怅然。
哄哄闹间,就听大门口一众声音齐喝:“东城蒙爷,赏银十两!”
全堂注目回望,一片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