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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冬寒雪洗杂尘,皑皑南岳峰;
今春暖阳照我身,炎炎欲蒸腾;
忽来东天吹一风,雾蜃九霄奔;
滚滚苍龙云四方,惊蛰天雷震。
赵庆宗平光十八年,二月。正是惊蛰天过后半月有余,时近三月。
“小硬硬,快来啊!”
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少年,身高五尺有一,肩宽背厚豹子腰,全身肤色如古铜,皓齿棱鼻横剑眉,一双明眸似星辰。此刻他正负着一把竹弓,双手叉腰,站在山林里的土坡上。有些奇特的是,这四下并无其他人影,也不知他在对谁说话。
倒有一头全身乌黑的野猪,低着脑袋在几节树根旁觅食,听了少年的嗓音,只抬眼瞥了一瞥,又安然自在地继续刨土。
“哎……我说硬头呀硬头,才过了个冬而已,你的身子饿瘦了不说,连脑瓜子却也钝了不少。”少年伸手点了点那头野猪,原来还真是在与它说话,只见他微微有些气结,摇摇头道,“看来,我非得用那最后一式,才能让你有所觉悟了……”
“呔!”少年厉喝一声,快速伸出右手,挑起胯间衣角。
那青色的衣角荡起,陡然露出一块红布。
红得扎眼。
“哼哩!”那野猪先被喝声吓了一跳,撇头过来又见红布,顿时两眼一瞪,二十步外,拱头就向少年冲来。
“嘿嘿……”少年一声轻笑,拔腿就跑,跳跃腾挪、敏捷异常,一边还不时拿那红布勾引野猪。
一人一兽,在这山间追逐,惊飞虫鸟无数。
这头野猪叫作“硬头”。那少年自然便是给它取名的宿平了。如今已过了一岁,正值十六好青春。只是他如今的这番模样,较之去年的柔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硬头”戏耍一番之后,宿平来到一处山岩。那岩间有个被杂草覆敝的洞穴,少年悄悄地摸了上去,拣起一块石头,“啪”地望里就是一丢。
“咔嗒,咔嗒……”一阵响声过后,只见那洞口探出一个黑脑袋。那脑袋长得几分似兔几分似鼠,见了宿平,立即钻了出来。这家伙总有二尺来长,后半个身子扎了一圈白色的锐毛,最长的那些竟有四寸左右,根根直立,一眼看去,比那“硬头”的鬃毛,不知厉害了几倍,却是真的硬刺。后头还拖着一条长尾,棘球密布,走起路来不住晃动,发出“咔嗒,咔嗒”之声。
原来是只豪猪。
“噗!噗!”那豪猪嘴中发出叫声,身上的硬刺抖动,唰唰作响。
宿平眼尖,瞧见那洞口昏暗处又露出几个脑袋,比之眼前的这头,小了不知几分,却是幼兽,便大喜笑道:“硬毛啊硬毛,你可比那硬头兄强多了!他成年孤苦伶仃、好不可怜,你却娶了媳妇,如今又生了娃娃,真当叫人羡慕呀!”
豪猪“硬毛”许是发现了自己幼崽遭人窥视,顿时紧张起来,突然急骤颤动全身,掉转脑袋,拿尾巴朝向宿平撞击过来,速度疾快。
宿平似早有预料,等它快要冲到跟前,这才踮起脚尖,轻摆双腿望后退去,就是叫它触碰不着,口中哈哈笑个不停。硬毛见他躲避开去,复又跑回洞口,宿平再引。
如此又如同与硬头一般,耍了几个来回。宿平方才尽了兴致,往别处去了。
在林间绕了半日,把那些獐、兔、獾、狐各个拜访了一通,已是到了日中时分,下山之时,宿平手中却是空无一物。
来到家中,推开院门,便听一声叫唤:“哥哥回来啦!”
原来是宿灵正与父亲站在屋前,各自手里端着一小一大两个瓷碗。那少女如今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根哥却拿眼瞧了瞧与他身高相差无几的儿子,拨了几口饭菜,筷子甩得劈啪响,嘴里含混道:“你哥哥是个能人,折腾了一个上午,两手空空,吃饭倒是会赶时辰……”
宿平上前叫了声父亲,见他并不理睬自己,便进了屋去,卸下弓箭,盛了米饭,叫了一声桌旁的母亲,胡乱夹了些菜一并放进大碗里,也端着走了出来。
“哥哥,”灵儿道,“今日怎地又是空着手回来?”
“呃……”宿平却是瞟了一下父亲,接着道,“倒是能射下几只竹鸡、山雉之类的……只是如今刚才开春,我见那些鸟儿都在抱窝,唔——便如你的小灰和小黑,要是把它们杀了,那它们的孩子可得遭殃。”
“也对,也对!小灰和小黑,生了一窝子的小兔子,长得可好看了。”灵儿听了也点头赞同。
“小灰”便是去年捕得的那只野兔。小黑也是只兔子,却是后来宿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活捉到的。那野兔奔跑速度极快,若不是宿平披草戴叶的,一旁静蹲了许久才等到它靠近,却也极难抓到。这两只野兔,恰好一母一公,养了大半年,今春竟然抱了一窝小兔,毛茸茸的可爱模样,让灵儿欢喜不已。
此时宿树根却将头一凑,眨眨眼对着他女儿讨道:“乖灵儿,你说咱们把那些小兔子养大了,红烧了吃,好不好?”
“不好!不好!”灵儿急道。
“灵儿口味清淡,那咱不红烧了……就改清蒸吧。”根哥忙道。
“不行!不行!不许你打我小兔子的主意!”灵儿将头一仰,对着她父亲怒目而视。
“我……我就说不行嘛!”根哥突然将脸对着宿平瞪了一眼,然后又对灵儿道,“这其实是他的意思,我只是代他问问而已。”
“骗小孩呐!”灵儿一阵白眼,再也不去理他。
根哥只好对着那墙角的兔子窝,望而兴叹了一番,下筷的速度越发猛了几分。
宿平早就对这些习以为常,等到父亲进了屋去,才对妹妹道:“灵儿,等下吃完了饭,陪我耍那射箭的游戏可好?”
“好啊,好啊!”灵儿一听,便立即点头开心道。
……
衡山脚下,半山沿村外。
宿平和宿灵站在一处。离他们百来步的地方,那些枝头、山坡、平地上,挂了、插了二十块木头,那木头并不太大,只有半个巴掌长宽,却都涂成亮眼的红色,星星点点地缀满了眼前的山头。
宿平将手中的二弦弓紧了紧,取一枚竹箭搭在弦上,嘴里吐出一口长气,双臂撑起,竟然是个满月弓!
“开始吧。”
“十一!”只听灵儿叫了一个数字。
宿平立刻将竹弓瞄向前方,自左往右迅速移了十块木头,放出一箭。只听“嗒”的一声脆响,那山前枝头上的一块木头应声落地。
再取一箭。
“五!”
“嗒!”地上的一块木头倒下。
“三!”
“嗒!”山坡上的一块也倒了。
“十四!”“嗒!”……“二!”“嗒!”……“七!”“嗒!”……
一连射了十三箭,箭箭命中!
“三!”却听灵儿又叫了一声。可过了半晌,却并未听到任何响动,也不见那剩下的第三块木头从树杈掉落,终于把那辫子一甩,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哥哥面露古怪地盯着她。
“你怎的不射了?”灵儿叫道,脸上还带着一丝未去的兴奋。
“我连侯大哥那只‘翻云黑龙箭’都射出去了,哪里还能再射?”宿平拍了拍妹妹的脑袋道。宿灵往他腰间一瞧,果真那箭囊此刻已是空空如也。
“都怪邱叔叔!临走前只送了你几把竹弓,却把箭给忘了。”灵儿嘟起小嘴道。
“可不许说邱叔叔的坏话,若没有他,我可不会射箭的本领……”说着,宿平抚了抚胸口,只见那里正吊着一环绳链,绳链的中间缀着两颗灰黑色的扳指。这两颗扳指,正是邱禁去年送他的“木决”,一颗是自己做的,另一颗却是转赠自老都头王平之物。只是这两颗木决早已被勤练射箭的宿平磨圆了槽口,废弃不用,却舍不得扔掉,便串在了一起当作颈链。如今他的左右手依旧各戴一枚,却都是“石决”,是他父亲宿树根所制之物。那些日子,根哥见儿子木决将坏,就去山涧里找了十多块质地坚硬的青石,用铁锥铁矬精钻细磨,在报废了八九块之后,终于磨出了一对石头扳指,凶巴巴送给儿子,说是叫他不可借木决损坏之由偷懒。这“石决”材质果然坚硬,用了近半个年头,只磨了一星半点,依旧称手。
宿平想到这里,心中没来由地一暖,暗道:“邱叔叔与父亲对我这般,我定不可叫他们失望。”
“灵儿,咱们去把那些竹箭、木头捡了回来,重新排上,继续射箭!”
“好哩……哥哥,这回你可得换只手了。”
“那是自然!……不过,我近来觉得这二弦弓射得愈发顺手,你若想看笑话,恐怕得趁早打消了那念头。”宿平笑道。
“我当为何连日不曾见到孙爷爷家的老牛呢?原来是被哥哥你吹到天上去,下不来了……”灵儿回敬一句,转而又道,“不过,哥哥你越是练得厉害,我就越是开心,就越不怕那王小癞子和烂人张欺负于我。”
“那两个人,今后都不必怕他了,我只一箭,就射他们到姥姥家去。”宿平豪言道。
“好耶!好耶!……他们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要真让我跟了他们,还不如就去南岭山里当了强盗婆子!”灵儿一副敢爱敢恨的模样。
“你怎地又知道南岭山里有强盗啦?”
“村里的大人们都是这般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