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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宁耳根一烫,转眼瞧见走来之人,就是主修广和宫的建工执事梁正卿。
他这一喝,参事们就算心里觉得好笑也不敢再造次了,都安静下来。
他进来,瞥了一眼顾清宁,向他们介绍道:“这位顾姑娘是由部内引荐的,会在这暂任参事,与你等共事,是给你们帮忙,你们不要不以为然,多一个人终究多一份力,顾姑娘有心来此,今后你们需要沏茶磨墨裁纸等等,尽管教与她去做便是。”
沏茶、磨墨、裁纸……
哼!这就是卢远泽说的他已交代过了?
她是来任公职,还是来当丫鬟了?
顾清宁听梁正卿这样说,的确心中有怨,但也不得不说,其实这也都是在她意料之内的,卢远泽的确帮不了她什么,她也从来不能指望他,这些同僚定会轻视嘲笑她一女子,这也不算意外,她还是早有准备的。
于是,她面不改色,微笑,附礼躬身向他们鞠了几下,“正如执事大人所言,小女子来此暂任参事,是想助诸位才子早日完成工事,定会竭尽所能做好大小事宜,小女子自不量力,到此学习,还望诸位多多指教,小女子甚是感激。”
她如此谦卑,将自己的姿态放得不能再低了,正合他们口味,对这些参事十分受用,他们也还礼,另眼相看于她。
毕竟是在官场上,谁也不敢过于放肆嚣张,他们倒没有谁刻意为难顾清宁,只是轻视她,只觉得她一姑娘是来打杂的而已,就让她做做收拾图纸,摆放模型,研磨裁纸等等细碎活,众人讨论工事之时,也把她晾在一边。
刚来半日,她没有显露一点才华没有急着参与到工事中去,司监李象瞳将她的位置安排在工事房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她也不在那作图,只时时带笑满场跑着给人干碎活,一口一个“公子”“大人”叫着,他们从一开始抗拒女子到此变得能够接受,与她相处后,也都暗自敬佩她有胆量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谦卑而不自卑,恭敬而不谄媚,温柔而不软弱,奇女子也。
工事房分东堂与西堂,由两位司监主管,分别是李象瞳与蒋嵘,他们便是参事们的顶头上司,除去他们手下的这些非正式属员,其实他们才是工部最底层的官员,任务却最为繁重,地位高,品级低,怎会有好气?所以两个人都不好招惹,脾气都大,好闹事。见了顾清宁之后,两人默契地没有给她一个好脸。
正如卢远泽所想,他们两人按耐不住,很快就打听到了顾清宁是卢远泽荐来的,怒气冲冲地去前廷找他吵闹,却没想到得到的是卢远泽告假的消息。他们俩的顶头上司梁正卿及时把他们叫过去谈话,让他们对此事一定保密,梁正卿自己都不完全知晓其中情况,更不谈,如何向他们解释,所以原因都说得不清不楚的,反而让他们更有猜疑,私下猜测卢远泽是因私情而荐顾清宁入部,对她就更为鄙视。
一日下来,顾清宁算是自觉地揽下了工事房的所有细碎活,比他人都要辛苦很多,两位司监对她冷言冷语,她也只能默默承受。
下午官员署事的时间将尽,他们辛劳了一天,自然都急切地想要还家。上面的人愈加为近来广和宫工事有误的事头疼,不知如何解决,而工事房的参事们却毫不心急,就如同说是当一时和尚撞一时钟,他们匆匆交完图稿,就在那结群闲聊。
顾清宁整理好了图稿,准备给司监送去,见两位参事在厅堂最中间的模型盘前摆弄积木,这些积木搭成一个小小的广和宫,原本完全是按照墙上的总图样搭的,而每日讨论修改,都会将积木造型弄乱,每日最后,都要有人将模型还原,那两位参事就是在做这个事。
顾清宁路过时看了一眼,他们好像很不耐烦,毕竟要对着那么大张图纸一点点地还原,实在繁琐,于是她就主动上前说她可以替他们还原,而她今日刚好搭过模型也上手了。有人揽这件苦差,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顾清宁就将图稿给他们,让他们给司监送去,她开始一个人还原模型。
梁正卿按每日常例到工事房来与司监们审查图稿,讨论修建之法,一走进工事房,就见顾清宁一人立在偌大的模型盘前,背对着图样,完全没有对照,直接拼搭,动作流畅熟练,信手拈来。
他讶然地立在门前,看她低着搭着,后来陆续有其他人注意到他在看她,于是也看到了她此时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嘈杂的工事房渐渐安静下来,满堂的人,数十位建工才子,皆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顾清宁兀自乐在其中,不察周围动向,等她搭完最后一块脊顶,总用时不过一刻钟,转头之后方察觉堂内很是异常,两司监不知何时出来了,门口还站着一脸诧异的梁正卿。
她故作惊慌,有些失措地上前见礼:“见过执事大人……是不是小女子做错什么了?还望大人训示。”
梁正卿往里走,一直走到模型盘前,望着这一片宏伟宫殿的缩影,又看了看墙上的图样,“竟然分毫不差……”
参事和司监们也围了过来,见情形一如梁正卿所言,皆惊讶道:“怎么可能呢?这么迅速……”
她依旧一脸不知何谓,梁正卿问她:“你怎么会这么熟悉这广和宫构造?建模速度如此之快?”
顾清宁心里觉得好笑,他们怎知,这一面墙上的宫殿图样本就是出自她手,经有百次的修改,才已这么完整的样子呈现在他们眼前,她又怎么会不熟悉?
她回道:“哦,我只是在建模之前仔细看过一遍图样而已,就此记下了,还原起来自然会快一些。”
听了她这解释,梁正卿不住地摇头:“不不,这太不寻常了!”
其他人都不住惊赞道:“顾姑娘真乃奇人啊!”
梁正卿拧眉打量了一遍看来有些无所适从的顾清宁,轻声叹道:“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荐你进工部了……”
是日顾清宁稍晚时才还家,她一到门口,下了马车,就见唐伯与扶苏在门前等她,皆是一脸欣喜,进了家门,顾清玄与顾清桓那时不在书房而是在前院弈棋,看来也是在等她回来。如此场景让她心安不少。
她与父亲弟弟环石桌而坐,顾清玄问她:“今日第一天到署,感觉如何?”
她整个人放松下来,真性表露,把玩着棋子,寞寞回道:“很累,要与那么多人周旋,还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而我又是他们中的异类……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还得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才能争取道一点点立锥之地……”
顾清玄理解地看着女儿,安慰道:“嗯,确实如此,一开始总是很难。”
她抬头问父亲:“那以后呢?”
顾清玄回答:“以后会更难。”
顾清宁哽了一下,然后三人同时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好笑,就是忍不住想笑。
晚饭过后,唐伯禀报说,方才来了一人,自称是殷家家丁,让他转告顾清玄,殷济恒明日晌午过后将去未央湖南岸垂钓。除此之外无有多言,莫名其意。
顾清玄了然,笑道:“殷大夫这是想让我跟他来一场湖边“邂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