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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额哲要去汗宫参加晚宴,谢瑾便先回了台吉府。到了翠竹轩,居然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哑巴和陆之旗。
哑巴和陆之旗是半个月前刚刚从阿鲁特部来到王庭,因知道他们二人是谢瑾临走前再三交代要关照的人,进入台吉府后,便被安排到了翠竹轩。
三人久别重逢,自然是一番惊喜。
谢瑾和陆之旗互相交流分别后各自发生的事,哑巴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谢瑾初时还没注意,后来才慢慢察觉,哑巴的目光一直落在陆之旗的身上,眼中似带情意,而陆之旗也时不时回头看看哑巴,目光温柔。
谢瑾心中一动,趁着哑巴暂时离开的空子发问:“之旗,你和哑巴怎么回事?”
陆之旗脸上一红,有些不自在地道:“什么怎么回事。”
谢瑾看他神色,顿时知道自己猜对了,便似笑非笑道:“还想瞒我,那我直接问哑巴去了啊。”
陆之旗顿时急了,忙拉住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哑巴面皮薄……算了我怕了你了,我和哑巴就是你想的那样,行了吧?”
谢瑾见陆之旗脸上虽做出懊恼之色,但眼角眉梢却尽是欢喜,提起哑巴时目中也是情意绵绵,便知他是动了真心了。而看刚刚哑巴的神色,显然二人是两情相悦,而非陆之旗单相思。
心中有些羡慕,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好兄弟感到高兴。谢瑾道:“行啊你小子,不声不响便憋了个大招,吓了我一跳。”
陆之旗嘿嘿笑着不说话。
谢瑾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哑巴过门,总不能这样一直不清不楚的吧?”
陆之旗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犹豫地看了谢瑾一眼,踌躇道:“我是想着,先带哑巴去我父母坟前拜祭,祭祀过祖宗之后再和哑巴成亲,这样也正式些。”
谢瑾立刻明白了,陆之旗是想回大明。他沉吟着道:“我可以想办法派人护送你和哑巴回去,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陆之旗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敏之,你不和我一块回大明么?”
谢瑾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我和你不同。你和哑巴随时都可以走,我可以求额哲派人一路护送,但我自己,却是走不掉的。”
陆之旗脸色不渝,紧紧盯着谢瑾道:“究竟是走不掉,还是你自己不想走?敏之,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谢瑾身子一震,猝然抬头看向陆之旗,便见到他目中混杂着的怀疑期待忐忑之色,辩解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谢瑾心中无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算是默认了。
“果然是这样。”陆之旗喃喃道,眼中尽是失望之色:“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得以才屈从于那蒙古台吉的。直到我和哑巴在一起后,回想起你的一言一行,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他看着谢瑾道:“也许你自己没发现,每次你在我面前提到额哲的时候,眼睛总是不自觉的发亮。我以前还以为那是恨意……现在想来,真是蠢得可笑。”
谢瑾无言以对,抿着唇沉默不语。
“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是蒙古人的台吉?你不知道有多少汉人死于蒙古人的铁骑之下吗?难道你忘了,我父亲便是亡于满蒙联军的入寇?”
“陆伯父的死是阿鲁特部和后金造成的,跟察哈尔没有关系。说起来,额哲灭了阿鲁特部,还算是间接地替陆伯父报了仇。”
见谢瑾冥顽不灵,陆之旗简直要气笑了“好,国仇家恨,这些你都可以不管,可以不在乎。但是敏之,你的骄傲呢?据我所知,那蒙古台吉后院中可不只你一个人吧,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在他身边当一个男宠,和后院中的其他人勾心斗角,毫无自尊摇尾乞怜的去争夺那个蒙古台吉的宠爱?”陆之旗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谢瑾,你简直是自甘下贱!”
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谢瑾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其木泰急忙过来扶住谢瑾,疑惑的目光在陆之旗和谢瑾之间转来转去。他听不懂汉话,不明白为什么最开始亲亲热热的两人会忽然之间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谢瑾闭了闭眼,忍住了心口倏然而至的痛楚,轻轻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说完这话,再也承受不住般,转身便要离开。
“与我无关?”陆之旗慢慢重复了一遍,在他背后冷冷道:“那谢伯父呢?他还在诏狱里等着你回去救他,如果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但不想回去,还自甘下贱心甘情愿给蒙古人当玩物,会怎么想?”
谢瑾的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的道:“我的父亲我自会想办法去救,但不是现在……五日之后,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和哑巴回大明,你这两天提前准备一下吧。”
“我不会一个人走的。我们一起来的草原,就必须要一起离开。敏之,我等着你后悔的那一天。”
谢瑾充耳不闻,靠其木泰搀着,脚步虚浮一步步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正好碰上刚刚如厕回来的哑巴。
哑巴神情欢快,丝毫不知谢瑾与陆之旗之间的暗潮汹涌,“啊啊”地用手比划着什么,谢瑾朝她点了点头:“之旗就在里面,你进去找他吧。”
其木泰扶着谢瑾,一路回到了卧室,只觉得谢瑾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急忙扶着他在床上躺下。然后摸了摸谢瑾的额头,发现手心里冰冷黏腻,尽是虚汗,不由担忧道:“主子,你怎么了,要不要传大夫过来?”
谢瑾虚弱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不要惊动其他人。”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吩咐道:“你去外面找一处宅子,把陆之旗他们二人安顿好,再买几个奴婢送过去伺候。”
其木泰犹豫道:“可是主子现在这样子,离不开人……”
谢瑾不耐烦了,轻叱道:“快去!今日之内一定要办妥这件事,然后立刻把他二人送出府。”
其木泰无奈,只好把索乌图叫了进来,叮嘱他好好照顾谢瑾,这才取了银钱,按谢瑾的吩咐出去寻找合适的宅院。
谢瑾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直翻来覆去的回响着陆之旗说的那几句话。
“谢瑾,你简直是自甘下贱!”
“如果谢伯父知道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自甘下贱心甘情愿给蒙古人当玩物,会怎么想?”
口腔里渐渐弥漫起了血腥的味道,谢瑾又强行咽了下去。他一直不敢面对、不愿意正视的事情,就这样被陆之旗残忍地揭开,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就像是一只坚硬的蚌壳,被人强行打开了一丝缝隙,露出里面柔软的内在。
到了下午,其木泰办好了事情,回来向谢瑾复命。
谢瑾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便不说话了。
索乌图发愁地告诉其木泰,谢瑾一直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连口水都不愿意喝,只是在床上躺着,一直在冒冷汗。他又不敢背着谢瑾去请大夫,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其木泰也毫无办法,只得在谢瑾床前一直守着,随时盯着谢瑾的状况,寸步不敢稍离。
到了夜间,谢瑾开始发起了高烧。
这下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拖了,其木泰咬咬牙,拿了谢瑾的帖子,让人去请府里的章大夫过来。
夜间叫大夫,很快便被报到了巴林处,他是知道谢瑾在额哲心中的分量的,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即报给了额哲知道。
额哲此时已经在书房睡下了,他今日在汗宫的庆功宴上喝多了酒,头疼得厉害,回府后便直接歇在了书房。听到谢瑾半夜叫了大夫,酒立刻醒了,在巴林的伺候下起身穿衣,然后直接往翠竹轩而去。
他匆匆赶到时,章丙成已经为谢瑾诊完了脉,见到额哲,急忙跪下行礼。
额哲先走到床边看了看,谢瑾双颊不正常的潮红,眼睛紧紧闭着,额间尽是一层层的虚汗。他用手将谢瑾额上的冷汗拭去,冷冷地看着其木泰:“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得这般重?你是怎么伺候的?”
其木泰早在额哲进来时便跪到了一边,此时也不敢说话分辩,只是不停地磕着头,不一会而额间便青紫一片。
额哲也不管他,径直看向章丙成,道:“情况怎么样?”
章丙成见额哲脸色沉沉,心中也是打了个突,字斟句酌道:“谢公子大概是随同台吉出征了几个月,身体便有些不好,只是因着精神一直紧张,才没立时发作,回府后骤然放松了下来,原本被压制着的痼疾便立刻爆发了,所以才这么来势汹汹。台吉放心,这不是什么重症,几副药喝下去,病情便能好转。”
额哲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见章丙成还在地上跪着,抬手让他起来,道:“这几日你就住在翠竹轩,随时盯着谢瑾的病情,若有什么不好,立时来报我知道。”
章丙成自然恭敬应是。
之后,额哲也不离开,就这样坐在谢瑾床边,不时擦拭谢瑾额上的虚汗,似是要等着药熬好了送来。
其实谢瑾虽然眼睛紧闭,但意识是清醒的,知道额哲的到来。只是他此时不愿见到额哲,所以才一直假装昏睡。本以为额哲看过后便会离开,没想到他还不肯走了,耳边听着其木泰还在一声声磕着头,不得不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