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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年底。
自明朝太祖朱元璋时起,定下了元旦,元宵,冬至三大假期,这里的元旦也就是一年节日中顶顶重要的春节。
从初一起至初五,罢朝五日,君民同过佳节。
皇宫从大年三十晚上起,贴对联,挂彩灯,内外灯火通明,各宫中酒食罗列,灯烛辉煌,乐舞杂技,百戏奏乐,热闹非常。
从乾清宫谢了赏回来,回到永和宫的朱常洛看着脸色平静,可是眼底的波涛起伏瞒不过叶赫。
“我说,你的父皇是不是太反常了些?”
叶赫实在忍不住,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从赏赐到赐婚神马的都说的过去,可是今天御宴上居然连慈庆宫都赏下来了,慈庆宫意义主何叶赫不太懂,可就凭乾清宫内大小一众贵人或惊诧、或艳羡、或嫉恨的眼神,但凡是个人也知道这个赏赐不同寻常。
为此叶赫着意看了下坐在皇帝右手边的郑贵妃一眼,那脸色……甭提多精彩了。
朱常洛的笑容有些发苦,“反常既为妖,连你都看出来啦。”
仰望星空,星宿罗列,寒冬夜风,凛冽如刀。
自已从济南回来不知不觉已经三个月了,万历十八年的最后一天再有几个时辰即将过去。
如今连慈庆宫都赐给自已,下一步呢?立自已当太子么?
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万历对自已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突然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隐约觉得和在刑室中那一晚有什么关联,但是无论怎么想,却没有丝毫蛛丝马迹可寻,这个问题让他很苦恼。
可时移事易,此刻的朱常洛已经不再贪恋和渴望来自那个人点点温情。
眼下他的羽翼已全,差的只是搏击风雨的火候,等他有一日真正飞云登天,试问天下还有谁能阻住他前进的步伐!
远处传来阵阵鞭炮的声音,朱常洛回过神来,对着叶赫会心一笑。
“叶赫,过了年咱们去甘肃转转罢?”
“嗯?”
“带上咱们的虎贲卫,去把扯立克平了!”
本来心不在焉的叶赫一听顿时瞪起了眼睛,惊喜莫名:“真的?”
朱常洛一笑转头望天不语,剩下叶赫捧着一颗心砰砰乱跳,生怕某人反悔。
民谚中有云: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转眼已是正月初五,朝中官员都已结束了年假正式上班,但京城大街小巷依旧沉浸在一片年味当中。
郑府顾宪成身披大氅,站在院子中来回走动。
神情中既有焦灼更有期待,上次从储秀宫回来至今已有一月,自已放出的三波信鸽到现也没有一点回音,也不知道老爷子那边到底会有什么指示。
最近皇帝对睿王的宠爱已经有目共睹,联想到几月前与朱常洛鹤翔山一席深谈,每当想起这些,都让顾宪成寝食难安,难以想象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自已穷尽半生心血的诸般谋划付诸流水也不是不可能。
忽然空中一道白影掠过,熟悉的咕咕声让顾宪成从沉思中猛然回过神来,瞬间喜出望外。
挥手示意,那白影在空中几个盘旋,终于敛翅落到了他的手上。
解开鸽腿上绑着的小圆桶,抽出里边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迫不及待的展开一看,字不多,但个个铁画银勾,力透纸背,确实是老爷子亲笔无疑。
顾宪成转身回房,对着灯光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等放下纸时,眼底居然有了一种不敢置信的莫名轻松。
良久之后忽然诡异的笑起来,他笑自已真的杞人忧天……在老爷子眼底手心,这天底下尽无不在其掌握之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乾清宫里传来熟悉的一声咆哮,对于在乾清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来说,这声音有如猛虎怪兽,唬得个个胆颤心惊,抖的如同风中落叶。
黄锦圆白脸上已见了汗,要知道自从睿王回宫以来,皇上可是好久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偏生引着皇上发火的还就是这位小王爷。
“父皇先请息怒,儿臣这样说自然有儿臣的道理。”
朱常洛垂着眼皮跪在地上,浓密的长睫在他的脸上投下弯月一样的清影。
万历瞪着眼看着他,自从发现了朱常洛的真实身份,对于自已这些年如此冷待的这个儿子,用噬脐而悔这个词形容也不过份,诸般赏赐皆是由此而来。
恭妃依旧没有起色,孰不知万历早等着已经不耐烦,恨不得立刻将她从病榻上揪起来问她一句:低眉的孩子,为什么变成会变成她的儿子?
那个美丽又野性的女子,扬着长眉,对着自已恣意大笑,就好象盛夏正午的阳光一般炙热耀眼。
万历蓬勃的怒火已渐渐平复下来。
“说吧,为什么执意要去甘肃?你难道不知道朕调李如松来,就是让他带兵去平叛的么?”
大殿之上静寂无声,只有朱常洛清朗的声音回响。
“父皇当知,甘肃一带地广人稀,前有贺兰山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后有归化城襟四塞之要冲,蒙古扯力克为人桀骜不训,蛇鼠两端,这种不知进退的家伙不狠狠给他个教训是不成的!儿臣绝对坚信天兵一到,扯立克鸡狗之流必定土崩瓦解,但是咱们大明……所付代价必定极大。”
朱常洛抬起头来,眼神清澈宁静,语气却很平淡。
“父皇可听过一句话?”
看着这一双眼,那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再度袭来,万历竟然有那么片刻的一阵失神,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主战者未必勇,主和者未必怯!”
万历脸上怒色已经换成了讶色,就连黄锦都竖起了耳朵,一本正经的细听。
要知道朝中百官无论文武,对于扯立克偷袭明军,杀死总兵李联芳一事少有的一口同声的力主一战,而这位小王爷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但一番言论娓娓而谈,偏偏听起来头头是道,大有深意。
“据儿臣所知,扯立克虽然是黄金家族的首领汗王,但其属下部落众多,多数并不服从其辖治。其中而大多数部落对于贡市极其依赖,除了火赤落和卜失兔这二部外,其余大小部落多数并不愿意与我们大明为敌,此时如果贸然派兵前去,战火一起,便有池鱼之殃,若是激起其余各部义愤,导致战事扩大,反为不美。”
万历冷然一哂:“你说的不错,可是现在扯立克和火赤落相互勾结,杀我官兵,难道放任他们不管不成?置我大明天威何地?”
朱常洛直言不讳道:“儿臣几日前读孟子·梁惠王上书: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万历勃然变色,“你是在讽刺朕目光短浅,只看到小处而看不到大处么?”
黄锦暗暗叫苦,心道要坏事了,谁不知道这位皇上最是好大喜功,平日大臣敢说一句不好听的,不是廷杖便是充军,这小王爷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当面这样暗讽皇上,这不是作死么……
朱常洛微微一笑:“父皇误会儿臣了,儿臣只是认为那些一力主战的朝中大臣们只知坐在家中,看着书本子自栩知道天下事,却不知战场之事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睿智有如父皇,怎能不知朝中百官点火放炮者多,心怀大局者少?”
这一句话是彻底说进万历的心坎里了,不由得击案而起,“说的好!朕如何不知!各地督抚倚权欺压将官,使他们牵制掣肘,不得展布,有事却才用他。如果边将有功,则功劳尽归于督抚一人,而一旦边境有事,责任却是全归于将官!”
大明素来以文驱武,早已养成祸患。纵观明朝三百年来诸多边境战事,有很多都是这些掌管一方生杀的督抚们惹出来的,此时的万历居然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症结所在,怎能不让朱常洛刮目相看?
都说明朝始亡于万历,可是眼前这个慷慨陈辞的皇帝,真的是历史中记载的那个人?
但既知利弊,为何却放之任之,毫不作为?
朱常洛有这样一种冲动,很想这样问上一问,可是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拐了弯。
“打仗二字,说穿了就是要对方听话罢了,但是打仗有好多种……如果儿臣有一种法子,既不必劳师动众,也不必远走奔袭,却能让对方吃尽苦头,领了教训,最后乖乖听话,父皇以为如何?”
朱常洛笑容有如碧空睛日,先不说万历是什么表情,就看黄锦那张胖脸已经灿然生光,激动到不行。
没等万历表态,黄锦扑嗵一声跪倒,扯着嗓子道:“万岁爷圣明,老奴拚着大回胆,请您准了王爷的主意吧。”
看着跪在地上的朱常洛,万历的眼底凭空添了许多莫明纠结情绪。
“说吧……将你的谋划说出来听听,如果可行,朕必依你。”
从乾清宫出来时,下了一夜的雪使整个皇宫银装素裹,在金色的阳光濯眼生花,叶赫远远的见朱常洛似从金光中走来,脸上灿烂的笑容似乎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几倍。
没走几步的朱常洛忽然觉心里有些郁闷,一种烦恶之感直冲入脑,这种感觉自从过了年已经有过好几次了,每次只要休息片刻,就和好人一样。
朱常洛知道这是为什么,却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起,包括叶赫。
是夜,叶赫一骑绝尘,带着朱常洛一纸手令直奔济南而去。
第二天,兵部尚书郑洛郑大人忽然接到一份圣旨。
准备了几个月,本来以为是出兵平叛的圣旨终于发下来了,可是结果让郑尚书和所有朝臣目瞪口呆,圣旨上意思明白无误的写着暂不动兵!
旨意一经传出,朝廷内外一片震动。
可是皇上的意思就是如此,群臣没有法子,便去找内阁的事。就连因为受李延华牵连避嫌不出的沈一贯都惊动了,连夜进宫去见了皇上之后,带回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皇上说了,这件事交给睿王全权处理,别人一概不得插手。
军国大事,岂能儿戏,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就连李如松都有些不快,当夜李青青就出去了一次,快天明时才回来,跑到书房和父亲说了半天,等再开门时,李如松脸上的那点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而李青青却是一脸的自豪,连眼底闪着水汪汪的光。
储秀宫里,郑贵妃对灯独坐。
在侍立一旁的小印子冷眼看来,这位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脸色煞白如雪,眼角眉梢却带着几分颓丧。
忽然外头跑进一个小黄门,识得正是乾清宫黄锦手下新收的小徒弟,名叫王安,为人极是极是伶俐,见了郑贵妃跪倒问安,瞅空还对小印子咧嘴一笑。
郑贵妃收拾起一腔怒意,冷哼一声,“可是皇上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