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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抒和刘嫂等在手术室外。
刘嫂急得一脸汗水,愁眉不展地踱来踱去,不时望着病房门。
病房外一道冰蓝的长椅上,顾言抒把脸垂入衣领,握着手机的手翻出异样的粉红与苍白,她哆嗦了下唇,眼里噙住几滴泪水,终于拨开了一个电话。
“顾言抒,你居然还知道联系我。”
顾言抒抽了抽鼻子,她小声地不确定地问:“姑姑,陆……陆先生他,”那边似乎砸碎了什么,音色清脆地一颤,她的心揪出了无数褶痕,眼转到手术室外的灯上,泪水“啪”地一声打在微颤的手背,“他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死寂了许久。
然后,她听到收拾瓷片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捡起,顾言抒的心也乱成了满地狼藉。
“他怎么了?”顾枫晴冷静得可怕。
“还在手术室,姑姑,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顾枫晴似乎不愿进行这个话题,“陆家家大业大,总有钱能治好他。”跟着电话就被按断了。
心思无限复杂的顾言抒,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将脸埋入半披的柔发里,地上明亮的水光映着头顶的灯,有点炫目。
陆九襄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一幕。
他唯一的至亲,现在躺在手术室里接受生死的审判。
而他的小抒,泪眼迷蒙地凄楚地抽着肩膀。他薄唇敛住,将发颤的指藏入袖中。
“二少爷。”刘嫂走过来,憔悴着一张脸,眼里也是一片水渍。
她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陆九襄,这个清俊的男人,面露疲色,顺手接了过来,然后他声音微哑地开口,“刘嫂,你先回去吧,馨园需要人打理。”
“好。”刘嫂应答了,她擦着眼睛背过身走开。
陆九襄的指尖在保温杯上缓缓地收紧,不遗余力地一握。
顷刻之后,一个温软的身体投入怀里,顾言抒把脸埋入他的毛衣里,几秒钟的时间,胸口就是一阵温热的濡湿。
“小抒,”他用拿着保温杯的手抚她的背,“没事,他会没事。”
明明躺在里边的人,是他的亲兄长。可是这种时候,却是他来安慰自己。
顾言抒抓紧了手,她发现自己还真的太不成熟。她还有点配不起他。
“姑姑她不来……”顾言抒抽噎着,鼻尖红红的,他爱怜地垂下眼,在她的唇上碰了碰。他的唇没有以往的热度,泛凉的触感让顾言抒后缩了一下,她皱着眉,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来……
“姑姑她不来……”她又重复了一遍。
陆九襄叹息,抱着她的腰,将她拉到一旁坐下。
也是这个时候,顾言抒才发觉,他的脸色苍白,但只是淡淡的,他的皮肤原本就白皙,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无奈和悲伤。但这些也被他藏得极深,顾言抒有时恨不得撬开他的嘴,才能套出他的真话。
“陆九襄,”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扣,“他们,真的全都回不去了?”
“这段往事,要我告诉你吗?”陆九襄抚着怀里女人柔软的自然微蜷的长发,双眼眯了起来,感受到她的脑袋沿着手心碰了碰,是她在点头,陆九襄也点头,无数过往的回忆都揉碎在一声绵长的叹息里。
那不算明媚鲜艳的过往。
陆思齐在初中和高中,和顾枫晴做了六年的同班同学,这是一种缘分。
曾经,顾枫晴还是一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羞涩,内敛,她唯一的乐趣与爱好,就是趴在桌上,用铅笔在桌上画出形色的人物图案,和生人说话时候,怯怯的不敢大声。
曾经,陆思齐也还只是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一个男生,条纹格的背包裤,看上去就是一个稚涩的书呆子。他喜欢看书,从古今中外的名著到各类深奥的理化书、经济概论,他同样喜欢安静。当体育课有自由活动时,教室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六年的同班情谊,少年对小姑娘情愫暗生,高考之后的第一天,他对顾枫晴表白了。
“姑姑拒绝了吗?”一个结局是悲伤的故事,顾言抒不希望听到他们中途会有什么美好,越是美好,越是遗憾。
“她……”陆九襄说话被打断,医生满脸汗水地走出来,他摘下了脸色的淡蓝色口罩。
陆九襄走了上去,右手里稳当地放着顾言抒的一只小手。
“李医生,我哥——”
“不算是很乐观。”李医生摇头说,“但情况已经暂时稳定,如果要康复,还需要一场彻底的手术。”
“什么手术?”问这句话的是顾言抒。她从陆思齐晕倒一直到现在,整个过程之中神经紧绷,可是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陆思齐到底是什么病。
回想起来,从她回到馨园,她、陆九襄、陆思齐接二连三地送到医院,竟然有这种孽缘。
只是直觉告诉她,陆思齐的状况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他不仅仅是陆九襄的兄长,也是给过她关心和照拂的姑父。
她心乱如麻。
陆九襄却对李医生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李医生叹息一声,他背过手随着众人走了。
陆九襄没有第一时间走入病房,他轻轻按着顾言抒的肩,“小抒,你先回学校。”她眼中一瞬间的惊讶和反抗,让他的声音沉了沉,已经不容置喙了,“听话。”
“陆九襄,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她瞪着他,眼睛里的水一滴滴沿着脸颊淌落,她质疑,她不满了。
他不让她留下来照顾姑父,可是,难道这些他又要一个人面对?
他们已经结婚了啊。
他其实从来不曾把她当成真正的妻子,对不对?
九年的年龄差,她在他心底,就是永远的不成熟,永远的稚嫩,永远无法独当一面。从领证的那一天起,她就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全部的接纳,等着他完全地将自己视作能站到他身旁的女人。
她一直在努力,深夜赶稿,协助老师做研究,查阅文献资料,她想这么一步步壮大自己,不为参天,只为成为一株他身边的木棉。今天她被他否定了。
小姑娘眼睛哭得红肿。
她擦干了脸上的水滴,用手背堵着嘴唇,嘤嘤嘤地,眼泪婆娑地瞪着他。
陆九襄轻叹,“别闹脾气了,先回学校,我答应你,周末的时候我回去接你。”
“不。”顾言抒退后两步,她摇摇头,“你不用接我了,我要去哪,我自己决定。”
他不让她留下来,她就不留。顾言抒像宣誓一样地说完这句话,她拔足飞奔着离去。
可是,可是才跑出医院,隐忍地含在眼眶之中的泪水却堵不住了,她惊慌失措地捂着脸,像只被人遗弃的猫儿,哭得眼眶发涩。
为姑父,为自己。
原来是她一直错怪了姑父。原来他一直深爱的姑姑,原来那个背离婚姻,从一开始就不够全心全意的人,是姑姑。
她终于懂得,陆思齐反问她,是否真的知道,谁是谁的替身,到底指的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淡蓝的天,驱出一轮金灿灿的暖阳,倾城的光影,有鹅黄嫩绿慢慢地盈生出破土的希望。
顾言抒心思凌乱地回到了宿舍,连慕可欣不在她都没发觉。
“言抒,你的病怎么样了?”夏林杏皱了皱眉,从眼前过滤掉她红肿的双眼。
“还好,拿了药。”一说话,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仍然是哑的,顾言抒下意识哽住了下面的话,她愣愣地转过眼睛。
徐驰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飘荡的帘隐约露出一截手腕,不知道睡熟了没有。
夏林杏面对这么分崩离析的宿舍,心里比顾言抒更难过,她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说:“谭峥每天在宿舍楼下等慕可欣,他们分明是故意在徐驰面前作秀,这样就算了。我和徐驰每天都会在宿舍里聊会天,慕可欣借题发挥,说我们打扰了她的学习。明明我们的声音已经很低了,再说以前她也没这样过,徐驰气不过,就说了一句图书馆才是学习的地方,宿舍里我们都是自由的……于是慕可欣除了晚上睡觉就再也不回来了。”
“慕可欣是真的喜欢谭峥吗?”顾言抒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慕可欣的钱包里放着一个男人的照片是真的,之前和她没闹这么僵的时候,有一次她拿钱包付钱的时候,被我看到了。不过没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谭峥。”夏林杏想了想,又补充说道:“也就是寒假的那时候。那之后没几天,谭峥就和她在一起了。”
因为这件事,夏林杏十分看不起慕可欣。这次她立场坚定地站在徐驰一边,彻底和慕可欣闹掰了,划清了界限。
顾言抒担心徐驰醒着,她不敢再多说话,让她听见。
和夏林杏没有聊几句,暮色渐淡,她抱着一本古代汉语词典上床,想要学习,但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正逢开学,社联里有一些迎新活动,往年这些都是由席昭负责的。
但是最近,找不到他的人了!
顾言抒正好也是迎新项目的负责人,她联系上了席昭。
“那么多人等你一个,你到底在想什么?”在企鹅联系,简略的一行文字看上去有点生硬。
对方回复极快:你不知道我请了一周的假期吗?
这个顾言抒知道,就在今天请的,理由是,亲人生病了需要照顾。
他现在生病的亲人——
顾言抒皱着眉敲下一行字:你是因为陆先生?
席昭不耐烦了:不然你以为我还有哪个“亲人”生病了?
他不嫌麻烦地在文字上加了上下引号。
顾言抒把手里的词典胡乱翻了几张,指尖猛然停顿。
她拨通了席昭的电话,那边不过响铃两声就信手接过,一片闹哄哄的舞池音乐声,和吵嚷的人群推搡声,啤酒瓶破碎的震耳欲聋的响声,那边正有男人重锤过一张桌子,扯着嗓子骂着粗话。
顾言抒一惊,“席昭,你在干什么?”
你叔叔躺在医院,你借故请假,可是你现在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