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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惊动了房内正在看书的徐光启。他微微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同窗前来。起身开了门,却见立在门口的汉子自己从未见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兄台,敢问何事?”
“徐秀才是吧?”见徐光启狐疑地点点头,男人面无表情地道,“我家公子要见你。”
公子?徐光启更是摸不着头脑,他们家在京里并没有亲戚,更遑论是攀附上什么贵人了。
男子让开身子,两个身着普通细棉布衣袍,长得粉雕玉琢的孩子走了出来。徐光启觉得他们应当是两兄弟,眉眼间瞧着有几分相似。
朱常洵睁大了眼睛,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徐光启。半新不旧的青色粗棉袍子,看着挺干净,只是有些洗得泛了白。面上的胡须瞧着有些乱蓬蓬的,头发用东坡巾包着,但不少碎发从帽子下面露出来。
长得不算好,还有些邋遢。朱常洵在心里先有了个最初的印象。
“徐秀才好。”朱常溆微微一笑。
徐光启草草还了一礼,“二位公子是……?”
房门被随行的男子关了起来,他瞪了一眼徐光启。“见到二位皇子殿下,还不快快跪下见礼!”
皇、皇子?!徐光启愣在原处,不知所措。脑子里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些人该不会是找上门来坑蒙拐骗的吧?
朱常洵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他走到桌边,看着桌上用镇纸压着的一本书。书上的字朱常洵一个都不认得,“这是什么?怎得上头的字跟鬼画符一样?”他扭头望着徐光启,“你该不会是个居士吧?”
朱常溆笑道:“四弟说笑了,那书是外夷写的,上头的字也是外夷的字。你没见过利玛窦从意大利亚带来的书,自然不认得。我记得,仿佛是叫拉丁文?”
利玛窦、拉丁文两个词入耳,徐光启立刻就回过神来。若仅是知道拉丁文,倒不足为奇。京城繁华,他到京后也有外出在街坊上游玩,不少西洋来的新鲜玩意儿。但利玛窦却是在宫中供职,非皇家人是不知道的。
再者,自己这次是被天子宣召才入京的。能准确地找上门来,还知道他是谁,前因后果一联系,就确定了。
“草民见过二位殿下。”想明白了后,徐光启纳头就拜。
“徐秀才请起。”朱常溆走到弟弟的身边,望着桌上的纸和书本,“徐秀才打算译著西学的书籍?这是何书?”
徐光启见皇子对自己在做的事感兴趣,也起了兴致,笑道:“此书尚未定名。草民同郭居静学士学了一些拉丁文,勉强能看懂此书。这本书是算学之类的书,草民读后觉得很有意思,想试着翻成咱们的文字,到时候若能刊印,自是最好不过啦。”
朱常溆眼睛微微眯起,这大概就是《几何原本》了。他在书上点了点,朝房内的那名男子使了个眼色。
男子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朝朱常溆点点头,走了出去。
徐光启不明就里地看着重新被关上的门。
“徐秀才,你对火器,有几分了解?”朱常溆开门见山地问道,“父皇请你来,是想问问火器之事。如今大明朝所用的火器有些旧了,此次朝鲜之战发现倭人用的鸟铳,要比咱们用的火铳更好。徐秀才,你怎么看?”
徐光启当然知道这一点。韶州有很多外来的西洋人,他们随着带着不少书,偶尔有几本是与火器相关的,他也看过。只是制造火器非比寻常,需要极大的物力和财力。徐光启只是在心里想想。此时朱常溆问他,也不敢讲话说得太满。
“草民只知道些皮毛,不敢说行家。”
朱常溆点点头,“那这几日,趁着父皇忙着,你就多看些书,回头好应对上。”他微微一笑,“徐秀才大概还不晓得吧?父皇宣你进京,是为了让你教授我们火器。”
天上砸下来一个能压死徐光启的大饼。他咽了咽口水,抖着音问:“是……所有的皇子都要学吗?”
朱常溆点头,“没错。”
帝师……帝师!徐光启身形不稳,往后退了几步。他屡次落第,乡试几次都未能中。帝师、帝师可是最差的也得翰林编修。自己真的能有这份殊荣?
徐光启正色道:“草民不敢有负皇恩。”他当即就决定等会儿出门去街坊上搜罗看看,或者再问问郭居静有没有关于火器相关的事。
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既如此,我同四弟就不打搅徐秀才了。”朱常溆拉了拉一门心思在研究拉丁文的朱常洵,轻声道,“走吧。”
朱常洵点点头。
徐光启将二人送到客栈门口,见人走了后,飞快地跑到楼上,将自己的书箱倒个个,而后在里头翻拣着与火器相关的手札和笔记。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徐光启自认见识并不低。自称第一,实在是说不出口,但他觉得自己的水平在当今的大明朝,也能称为是佼佼者了。
掌高的东西摞在一起。徐光启深吸一口气,撸起了袖子,开始
兄弟俩从客栈出来,朱常溆见天色还早,问蒋千户,“今日是几号?”
“正是十五。”蒋千户多问了一句,“公子要去看庙会?”
朱常溆笑着点头,望着弟弟,“宫外每逢初一十五,会有庙会。今日天色还早,我领你去看看。”
“好啊。”朱常洵一听有的玩,别提多高兴了。“庙会是什么样的?”
蒋千户道:“只是人多些,小贩多些,与寻常市集并无太大区别。”
朱常洵听了,方才兴起的劲头顿时消了三分。
“庙会的东西虽然比咱们家里的要粗糙许多。不过很多东西也是个野趣。你不是还应了治儿要送他礼物?不妨去瞧瞧,许就有看中的。”朱常溆牵着他的手握紧了几分,“不过庙会人多,你万万不能离了我身边。”
朱常洵也用了几分力,“哥哥放心。”
一行人到了庙会,朱常洵目瞪口呆。他指着人山人海的庙会,不可思议地问蒋千户,“这就是千户说的,比寻常市集人多一些?”
这人多太多了好吗?!
蒋千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他是住在宫外的,从小到大都见惯了庙会,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对于宫里从未接触过这些的皇子而言,的确很不一样。
朱常洵张大了眼睛,四处看着,只觉得样样儿都新鲜。朱常溆死死地拉住他的手,生怕走散。
“这个好玩儿!哥哥,玩这个好不好?”朱常洵指着一个摊子道。
朱常溆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摊子前面围着一圈人,不远的地方摆着好些个东西,摊主手上捏着几把弓。“是射中哪个?就能拿?”
蒋千户点头,“一个铜板一根箭。公子想要耍?”朱常洵点点头。他上前去和摊主交涉,回来手里就多了两把弓,朱常溆和朱常洵一人分了十根箭。
朱常洵在骑射课上就一直表现出众,射箭这个却是做不得假。中了便是中了,他也一直为此得意。“哥哥看着,我给你将那个最好的东西拿来。”他微微眯了眼,朝上头一个碎银稳稳射出一箭。
“好!”周围的百姓拍手叫好。
朱常洵从不情愿的摊主手里取了银子,交给朱常溆,“给哥哥的。”温热的指尖擦过朱常溆的手心,碎银都带着些温度。
这是他们自己赚来的钱。朱常溆掂了掂碎银,小心地放进荷包里。等回宫了,就拿去同父皇和母妃炫耀。
朱常溆心里甜滋滋的。
朱常洵十箭十中,将自己看中的东西全都得了手。随行的千户、百户手里都提着东西,跟着两个小祖宗在庙会里头挤。
玩过这一遭,朱常洵的玩兴彻底起来了。也忘了要牵住兄长的手。“哥哥,我去那头瞧瞧。”
朱常溆眼皮子直跳,心也不知为何慌得很。“洵儿!四弟!”
朱常洵的身影很快被人群淹没了。
蒋千户将手里的东西塞给身边的百户,“属下这就去将四公子找回来。”说罢也跟着挤进了人群。
朱常溆怕等会儿他们回来找不到自己,就在边上一个馄饨摊子带人坐下。
夜色慢慢降临,蒋千户提溜着灰头土脸的朱常洵回来。
朱常洵挠挠头,“哥哥……”
“不可再有下一次。我快叫你给吓死了。”朱常溆招呼摊主再上一碗馄饨,“尝尝看,同家里的不一样的味道。”
朱常洵大力地点头,也顾不上烫,稀里呼噜地给吃了个精光。朱常溆替他擦着嘴角的残汤,“真是没半点样子,素日里教的礼节都上哪儿去了?要叫阿娘瞧见了,定要数落你一顿才是。”
“好哥哥,可别同母……阿娘说。”朱常洵腆着脸。
蒋千户微微有些皱眉。这在宫外头吃东西,要回头坏了肚子,不知道会不会怪他们这些人。
都是祖宗!不,比自己的祖宗还难伺候。唉!
回宫的半道上,朱常洵捂着肚子,“哥哥……我想出恭。”
马车上没准备,朱常溆就令蒋千户停下,让朱常洵去附近找找茅房。
蒋千户将他领去茅房,朱常洵就被熏得跑了出来。
好臭!还脏!
蒋千户无奈地道:“公子,附近只有这处。”
朱常洵却是说什么都不愿再进去。他夹着腿,捂着肚子。有些忍不住了。“那我转到茅房后头去吧。”虽然还是臭,但起码干净些。
蒋千户点点头。
夜色越来越浓。蒋千户左等右等,就是没能等到朱常洵出来。他犹豫了下,轻轻地唤了一声,“公子?”
没有人应。
蒋千户大叫不好,再不顾旁的,转到茅房后去。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蒋千户仿佛看到了自己全家被抄家问斩,人头落地。
看丢了皇子,除了以死谢罪,他想不出第二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