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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秦的那张‘夜使’画像再次派上用场,赵小猫拿着画像的复印件,准备到审讯室再次审问崔济来证明师秦的假设。
刚起身,就见肖隐扶着孙狸一步一挪地走来。
赵小猫眉一扬,颇具玩味的笑了下。
“来了?好得还挺快啊!”
孙狸西子捧心,秀眉微皱,眼角一勾,嗷嗷叫道:“猫儿,我这情况能不能向部长申请个工伤赔偿金啊?半条命都折里头了……”
“能干活就别废话。”赵小猫说道,“来得正好,开导毛巍巍的工作你去做。”
“我?”孙狸道,“周老师呢?”
“周吴不行。”赵小猫很是了解毛巍巍的情况,“周吴是老师,老师开导学生,尤其是十六七岁的学生效果不好。所以你去,你以……”
她哼笑一声:“你以大哥哥的身份,去给她做心理疏导。”
孙狸叹气。
师秦问赵小猫:“那姑娘,真的只剩半个月寿命了?”
“差不多。”赵小猫淡淡道,“她若想开点,还能多活几天。她既无辜,也不无辜。人性如此,局外人再觉她可悲可叹可恨可怜,也统统无意义,现在还不如开导她,让她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毕竟死了,属于她毛巍巍的这辈子就真的结束了。”
师秦好奇:“你说,崔济是唐朝人,唐朝距今大约一千多年,竟还能找到毛巍巍身上那一缕崔济妻子的魂魄,这是命该如此还是缘分未尽?”
“都不是。”赵小猫接过凤凰打印好的判决书,交给师秦签字,随口说道,“魂魄这东西,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毛巍巍身上不仅仅有一丝半点崔济老婆的魂,还有汉朝某个张三老婆,明朝某个李四老婆,清朝某个王二老婆的魂,懂我的意思了吗?”
师秦刚要点头,就听赵小猫继续道:“拿你打个比方,你师秦拆开了,也是一堆杂七杂八的生魂拼成的新魂,人魂入阴司直接打散重塑,这个打散就是字面意思的打散,跟打鸡蛋一样,十来个鸡蛋一起搅和完了下锅炒,可不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么说,崔济他要找的妻子魂魄……其实也可能是以前什么张三李四的一些魂魄?”
“差不多就这意思。”赵小猫指了指脑袋,“鬼多执念,崔济没脑子,是个痴货,只觉他老婆是唯一,却不知,他找的那个唯一,根本就是个大锅烩。”
“也是可怜。”师秦心道,“作孽。”
“所以鬼最麻烦。”赵小猫斜了一眼文质彬彬书生气的肖隐,摇头道,“因执念化鬼,若执念未褪去,鬼形早晚也是要散的。”
肖隐推了推眼镜,眼中流光溢彩,笑道:“别看着我说,我是鬼修,不是鬼,散不了。”
赵小猫啧了一声。
肖隐想起了她的点拨之恩,加了句:“感谢储君当年相助,不然凭我一己之力,还真走不上这条道。”
“当年我是看你资质颇佳,感觉这事能成。”赵小猫进审讯室之前,对他说道,“好歹有个鬼修替我拦一些不守规矩横冲直撞的小妖小鬼们,看你们每天打架过招,蛮有意思的,不然我一人空坐在界碑前多寂寞。”
师秦消化着这个信息量,目送赵小猫进审讯室,回头就问肖隐:“赵小猫是什么储君?阎王储君?哪个阎王的?阎王嫁女鬼才要的女储君吗?”
肖隐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师处长也会逗乐了。”
师秦道:“我是真好奇。我知道她应该不是阎王闺女……阎王这个,民间说法佛家说法都不同,小时候记得我姐讲过四大阎王十大阎王的……所以你称呼赵小猫为储君,是哪个储君?”
“阴司储君。”
肖隐话音刚落,师秦尚未反应过来,凤凰和洛伊倒是呆了。
“阴司储君是个什……”毫无感觉的师秦还未问完他的问题,就被凤凰的声音压了过去。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凤凰跳起来,差点惊出五彩斑斓的毛,“早就听说中央招了个大佬,我当时以为是白泽为了稳我妖类民心胡乱编的!没想到是真的!真的是储君?!原来储君长这个样子!就这个样子?!我以为储君是个凶神恶煞九头狮王牛鼻子青面獠牙千手怪呢!”
师秦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小太妹果然还是小太妹,这想象力好生无审美……
肖隐摇头,大约是今天心情好,一扫往常的稳妥样子,说了很多:“储君原本什么样子,我也不知。据说储君三修人身,五胡乱华之时,储君修了人身来人间拨乱反正,不过,因为时间早,我没见过那具人身。我第一次见她,是我欲修鬼道,在界碑前跪求储君指点迷津时,她修了人形出了阴司。那时的样子,比现在这个要稍微……年长些,冷漠些。长发垂地,不苟言笑,眼还是这双眼,形状未变,但比现在的更没人味儿,又空又黑,我只看一眼,就对她又敬又畏。现在这个好多了,既接地气又年轻,也好说话。”
师秦突然插话道:“你的赵副处长给我安排了工作,我现在要去医院一趟,看看那个胖小子。你有什么要忙的吗?”
肖隐这才惊觉自己一不留神讲得太多,他止住话题,说道:“我去协助孙狸工作。”
师秦披上风衣,打车去医院看许轩豪。
医院附近似乎有家商场,停车很不方便,司机师傅和师秦商量后,在医院大门附近停了车。
路过一家办公用品小店时,师秦被一块画具素描本清仓处理的纸牌子拦了脚步。
师秦想,回北京之前,他都要借孙狸的钱花,平时周吴肖隐买饭时会帮他带一份……是该买个记账本把这些都记清楚了。
他口袋里还剩不到一百块,打车回去的钱肯定是够了,买吧。
从商店出来后,师秦的手上挂着一个袋子,袋子里不仅有个记账本,还有一本素描本,两支铅笔,一把美工刀和一块橡皮。
师秦到病房的时候,许轩豪刚吃完晚饭,许轩豪的妈妈也在,依然温温柔柔笑着,眉目之间一团和气。
师秦原本没在意她看过来的目光,直到和许轩豪聊完毛巍巍,师秦才觉察到,这位女士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奇妙。
那是一种,带着几分好奇,也带着几分笃定的目光,揉在和善的笑意中,一对上他的视线,就笑得更明显些。
师秦想起许轩豪昨天说的那句,“不仅是我,我妈妈也看见了。”冷汗瞬间冒了一背。
离开病房时,这位和善温柔的女士主动提出要送送他。
师秦觉得她是想说些什么,于是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一直到住院部大门口,许轩豪的妈妈才道:“许轩豪今天好多了,医生说恢复的很好,谢谢你们。”
师秦尽量不去深入思考她这句话要表达的意思,平淡道:“不敢,都是该做的,孩子恢复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师秦先生。”
她这一声叫得很轻,师秦却如临大敌,每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她垂下眼,看到师秦手中提的画材,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师秦,抿嘴笑道:“我的名片,师秦先生收一张吧。”
师秦接过,歉意道:“抱歉,我没备名片,失礼了……”
“没关系。”她还是那般笑着,说道,“我没别的本事,唯对画画有些悟性。”
师秦既紧张又莫名奇妙地听着她说话。
许轩豪的妈妈话锋一转,道:“我是跟我爷爷学的画,我爷爷今年71岁了,身体还很康健。”
师秦微微有些迷茫。
“起初,我没发现。”她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方帕子,帕子里似是包着什么东西,“从南京回洛阳时,我儿子就注意到了你们。他一直跟我说,要是他瘦下来,应该能像那个长发小伙子一样。他重复得多了,我就留意到,我儿子若是瘦下来,倒是更像您一些。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很面熟……”
师秦大脑一片空白。
当一个女人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觉得我儿子长得很像你时,你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师秦差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许轩豪的妈妈轻轻拨开帕子。
里面是张泛黄的老照片。
她抬起头,月牙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师秦先生,这是我爷爷二十岁时的照片。”
一九四五年腊月二十八留念。
师秦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相貌清俊,围着一条长围巾,与他有五六分相像。
“我爷爷叫宋知行。”她轻声说道,“家人曾提起过太奶奶的名字,我年纪小,没多少印象,直到前天,突然想起,太奶奶姓师,叫师湘,潇湘的湘。老家没拆迁之前,家中还有太奶奶留下的画,我爷爷画画的本事,是我太奶奶教的。”
事情来的太突然,师秦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之前以为她会说,我知道你们特调处的工作人员都不是常人,却不想,她说出来的话,竟然与他失去音信已百年的家人有关。
他完全懵了,手脚都无处安放,捏着照片一角,在潮水般扑来的惊骇退却后,慢慢启动呆掉的大脑,看着照片上的人,心道:“这是我姐姐的儿子,我从未见过面的外甥。没错,姐夫是姓宋……所以,他真的是我的外甥。”
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了。
师湘。我的姐姐。
“师秦先生。”
师秦回过神,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他……你爷爷还在?”
“老人家还在,身子骨很硬朗。”
师秦深吸口气,忍着眼泪,说道:“应该是……有点亲戚的,那个年代,你知道……很容易断了联系。”
“我就说,应该是有缘分的。”许轩豪妈妈笑了笑,视线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上。
师秦把照片还给她:“照片收好。”
“可以送你……”
师秦愣了一下,还是还了回去:“老人家的东西,小辈不要自作主张地送人。”
他迅速收拾好情绪,离开了医院。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有点亲戚’到底是什么亲戚,有多远又有多近。
师秦没问她到底猜到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她也没问师秦,师秦和师湘是什么关系。
她没明说,他也没明答。
师秦快步离开,早已离他远去的父母姐姐,像是蒙尘了的记忆,不敢碰触的那段往事,突然又鲜活了起来。
师秦呼出一口气,又心酸又惆怅,长久以来,心里空缺的那一块,悄无声息的补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