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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皇帝后,荀欢觉得,最大的收获就是行动自由。登基大典后的第二天,她便只带了两个近卫,出宫去了裴府。
大火过后的裴府,今时不同往日,门庭冷落寥寂,似是许久都无人问津。荀欢走到高大的门楣跟前,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铜门。
响声过去了许久,才有小厮前来应门。来人只拉开一道缝隙,似是战战兢兢,看到眼前只是个孩子,才低声问道,“有事么?”
受荀欢的暗示,她身后的一个近卫走上前来,解释道,“在下是裴疏大人旧交的儿子,听闻裴家出了变故,因正路过京城,就想着过来看看。”
那小厮放松了警惕,将门开得大了些,“公子请进,只是主子们都不在了,裴府已是一座空宅。”
都不在了,听到此句,荀欢还是不由得一阵心凉。
这小厮周到地引着荀欢三人进了裴府,又想给他们看茶,却被近卫婉拒,“就不必忙活了,我们想四处走走。”
小厮应了,带着他们绕过会客的正堂,朝着内府走去。
府中四处无人,寂静的很,荀欢疑惑,问道,“这位小哥,你唤作什么?宅子已经废弃了,你怎么独自留了下来?”
小厮望着眼前这个有些成熟的孩童,耐心道,“小的名唤陶安,是大公子将小的从战场上救下来的。虽然裴府没落了,可祠堂不能没人打扫照看,小的就留下来了。”
“大公子,是裴济……”荀欢低低沉吟,她也好奇起来,裴济在世的时候,是个怎样的角色,会更像裴渊,还是更像裴涯?
她转而又问道,“裴府上下应该有百十口人,他们裴氏其余的人不照看祠堂么?”
陶安落寞道,“小弟弟,你可知道什么叫树倒猢狲散?裴家早年昌盛的时候,每日里是门庭若市。现在败落至此,亲故旧交皆不知所踪,怕是躲得远远了。”
是啊,人性少有忠良,多的是薄凉。荀欢点了点头,默然良久后,她戳了戳近卫的身子,操起童音,“哥哥,难得陶安这么忠心,送他些银两吧。”
近卫立刻遵命,从怀里掏出早就备好的两锭金子,递给陶安。
陶安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灿灿的金锭子,眼睛里已经泪花闪烁,他连连道谢。
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了裴渊昔日的卧房跟前。火过之后,房子损了大半,焦黑一片,到现在也没人修葺,就那么残破地伫立在那里。
荀欢望着眼前的满目疮痍,痛心不已,她不敢去想象,当初裴渊是如何在一片火海中垂死挣扎。
她停下了脚步,对着近卫矫饰地吩咐道,“哥哥,你们先走,我想独自留下来一会儿。”
两个近卫会意,跟着陶安继续向前,独留荀欢一人。
荀欢鼓起勇气,走进了这个笼罩着死亡气息的残室。今日亲眼目睹了裴府的破败,她才相信了裴渊已经死去的事实。
这次她来裴府,是想郑重对裴渊告个别。
裴渊已死,历史的走向已然更改,她是时候该回到现代去收割她的报酬去了。回忆往昔,林林总总,都似碎梦一般。
正值她出神的当口,身后传来一阵轻淡的脚步声。
以为是近卫前来寻她,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不是说过了,我想一个人在这里。”
脚步声消失,那人好像停了下来,片刻过后,只听得,“这才半年不见,阿翊凶了许多。”
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荀欢只觉全身像是生生被无数道闪电劈过,五脏俱痛。
她不敢回身望去,她生怕一切又是她的幻觉,踟蹰良久,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阿翊?半年过后,你不记得师傅了么?”
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这半年里,睡里梦里都是他的身影,模糊的,清晰的,她怎么可能忘记?可是,他不是死了么,一个死人也能对她说话?
终于,她还是转过身来,视线所及,是裴渊和煦温柔的笑容,就如当年她还在摇篮里的初见。
只能在梦中描摹的容貌,此刻就在眼前,那么真切。“师傅……”,失声哑然,她已经唤不出声来,两个字只哽在了喉里。
裴渊伸开双手,牢牢将扑上来的秦翊抱在了怀里,一如既往地抚了抚他的头发。然而,片刻过后,还未等体会到他怀抱的温暖,她就被裴渊推了开。
裴渊向后退了两步,而后郑重跪下,对着秦翊接连三次叩首行礼,“微臣裴渊,参见陛下。”这个大礼过后,君臣之别既定,他知道,他再也不会犯忌讳地唤他阿翊了。
她的双唇止不住地抖,控制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出一句,“师傅——你——你是怎么活了过来?”莫非连他,也是穿越来的?
裴渊笑了,长眉弯曲,“微臣从未死过,何来活过来之说?”
“可是他们——他们都说师傅死了——说师傅被烧死在自己屋里——”荀欢暗暗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很,真的不是在做梦。
“大半年前,这里的确有一场大火,可是死去的,不是微臣,是微臣的弟弟。”裴渊的神情奇淡无比,就像是在诉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
荀欢原以为,提及死去的弟弟,裴渊会流露出哀伤,就像他当初每次提及裴疏裴济时的那样。可是她眼前的这个人,竟是一副出人意料的平静,她不免有一丝害怕。
她追问下去,“既然师傅没有死,又为什么消失了大半年,为什么不回东宫殿找我?”
呵,他心中苦笑,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这么棘手的问题,也让他巧妙地绕了过去:“师傅这不就回来了么?”
是啊,他回来了就好,能见到他,得知他无恙,荀欢已经心满意足了。
很快,那两个走开的近卫见小皇帝在这间残室里停留的太久,有些担忧,便双双绕了回来。裴渊敏感地察觉到他们的脚步,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对秦翊道,“还请陛下不要在众人面前提及微臣。”
“师傅不跟我回宫去吗?”荀欢微怔,这才刚刚重逢,她怎么可能放下他?
“微臣会回来,只是此刻,还不是时候。”裴渊继续将食指贴在唇前,挑了挑眉,示意秦翊。
“那我该去哪里见师傅?”
话音刚落,两个侍卫就已经进了残室,荀欢不满地瞅了他们一眼,再回头,却见裴渊已经隐了身形,不知所踪。
回到皇宫后,荀欢静静地坐在启辉殿的龙椅上,心中空落落。
此季正逢夏末,有花匠从御花园摘了不少晚夏的花,团团簇簇地摆在了书案上。荀欢盯着这些纷红骇绿,出神了许久,硬生生瞧见了其中一朵是如何谢在了案上。
她伸手捻住花萼,恶俗地揪起了一片片打蔫的花瓣,“是梦,不是梦,是梦,不是梦……”
揪到最后一瓣,竟然,“是梦……”不不不,她猛地摇头,拨浪鼓一般。
这时候,王公公挥着拂尘走进殿来,身后跟着苏衍。
苏衍跪下行礼,而后起身,只见小皇帝不知为何,又是一脸痴相。怪了,自打裴渊死后,秦翊就鲜少有这种表情了,莫非小皇帝又有了思念的新欢?
荀欢见苏衍来了,正愁方才的奇遇无处可说,可她刚一开口,便停了住。裴渊叮嘱过她,不让她将他的事情说与别人,她答应了就不该说……可是心里好痒,她太迫切地需要一个人证实她的所见所闻了!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当初裴渊也叮嘱过她,不要再擅闯藏书阁,她却违背了他的意思。而裴家,恰恰就是在她闯出祸的那件事后,遭遇不测。不行,她不能乱说,她必须要守住裴渊的秘密。
苏衍见秦翊欲言又止,不免问道,“陛下可是有事要吩咐微臣?”
“没有没有。”荀欢摇头,她反而询问,“苏卿前来是为何事?”
“回禀陛下,陛下昨日说过,今日想与臣商量明早早朝的议事,所以……”
“哦哦哦。”荀欢一拍脑门,这才记起这件大事。明儿是她第一次临朝,虽然届时太后也会垂帘坐镇,可是重大的决策还是要她来拍板,须得事先跟个靠谱的人对一对自己的台词。
荀欢命王公公把剩下还未批过的几十本奏折搬了过来,齐齐堆在了案台上,像座小山。
先皇驾崩突然,后事都未打理好,摄政的大臣也没提前选出来,所以最近这些日的奏折,都是荀欢自己批阅的。好在最近上呈的都是登基相关的礼乐事项,她的脑子还够用。
在秦翊的吩咐下,苏衍帮他一张张展开了奏折,递呈到秦翊跟前,由他朱批。呈递了几份无关痛痒的奏折之后,苏衍瞅见下一份是自己的父亲苏抚递上的奏折,便忍不住多在自己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苏衍惊住,折子上苏抚竟然提议设太傅位,辅弼皇帝处理朝政。
“苏卿,下一本呀。”秦翊朝着苏衍勾了勾手,他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是。”苏衍连忙递了上去,额头上却悄然沁出了一层细汗。果然不出他所料,接下来的十余封奏折,也都是自家父亲的追随者呈上来的,言语中都或多或少提及了任命太傅一事。更有甚者,竟直接提议任命他苏衍。
不知道皇帝对此如何看待,苏衍留了心,悄悄打量了秦翊的神色。只见秦翊气定神闲地读完了一封封奏折,又用朱红的毛笔在折子末尾钩了几笔。
苏衍悄悄一扫,忽地内心惊惧,因为他看到,秦翊竟一一驳了那些折子。以他对父亲苏抚的了解,苏抚势必会执着于自己所提议之事,又会引得一批大臣复议。可小皇帝的态度又这么分明,反驳起来毫不犹豫,就好像他的心里早有别的打算。
明日的早朝,恐怕会清流藏暗礁,激烈又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