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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谦一行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冬至时节。
眼看着衙门里就要关门封印,顾谦也顾不得那许多,又是送红封又是拉关系的,终于赶在年前将自己的调职文书给弄妥了。
“慎之这几年过得如何?”在客栈里过年终究是太凄凉了些,在陈俭的盛情邀请下,顾谦带着几名随从住进了陈俭的家里。
京官素来清苦,不过陈俭的老家在松江,家里做着棉布生意,所以他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更何况顾谦在任时,节礼年礼送的都比较丰厚,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
“比起京城来,自然还是外放的日子舒服些。”顾谦坦诚道,虽然入了景朝的官场,但是顾谦的骨子里还是有着现代人崇尚自由的习性,当前社会可是典型的封建社会,君权为上,一着不慎就可能丢了小命,相比之下还是远离京城的乡下地方更为安全。
“看来外放二年,令慎之改变良多啊!”陈俭感叹道。
“之前小弟太过意气用事,又得罪了不能得罪之人,如果没有座师大人及明德兄的维护,恐怕谦之小命休矣。”说到这里,顾谦站起身来,深深地朝陈俭揖了一礼。
“贤弟这是作甚?”陈俭急忙站起身来扶住了顾谦,“你我同年进榜,同朝为官,本就应该互相扶持,何须说什么客气话,更何况当年那件事也是座师大人出力良多,贤弟如此多礼,叫愚兄很是惭愧。”
两个人客气了一番,又重新坐下。
顾谦离京两年,对京城的形势只有个大概的了解,这次奉命去巡视边防,不仅要提前摸清宣大一线的基本情况,更要对京城的形势深入了解一番,而为他解惑的最好人选,无疑就是坐在他面前的陈俭。
“今上避居西苑已久,国家大事多由严首辅代管,即便是徐师,也不能掠其锋芒,只是勉力与之抗衡而已。”说到如今的形势,陈俭的神色中带出几分忧虑,盖因为顾谦离京这二年,徐派不仅没有在朝堂上占据上风,反而被严派打压地喘不过气来。
“如此,为何不继续退让?”听了陈俭的一番话,顾谦吐出一句惊人之语。
“贤弟为何做如是想?”陈俭吃了一惊,“徐师在朝中处境颇为艰难,如再退让,恐怕身家性命都不可保了。”
“明德兄误会了,”顾谦微微一笑,压低了嗓音说道,“俗话说,天欲其亡必欲其狂,严首辅位高权重可比拟天子,可明德兄不要忘了,这是谁家天下。”当今天子十五岁登基,如今已有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间经历了多少风雨,又对付过多少廷阁大臣,严恪一个小人,哪里能是今上的对手。
看着微笑的顾谦,陈俭面色不变,但是心中却大吃一惊,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不识俗务满口圣人之言的顾慎之吗?如果当年的顾慎之有这样的觉悟,何至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得罪了严首辅!
“慎之,你变了。”陈俭真心实意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年小弟初入官场,一心想要做些大事光耀门楣,哪里料得到官场险恶,只是坚持己见说了几句实话,就差点将功名前途断送掉。”顾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到的清江之后,谦才发现,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什么圣人之言都比不得填饱肚子重要,对于那些倭寇强匪来说,任何怀柔政策都不如拿起刀枪把他们打趴下来的现实。”
“仓廪实而知礼节,御外侮则必强兵,面对不同的群体要有不同的应对方法,在无法与敌人抗衡的情况下,就要想办法保存实力,以待时机。”
“好一个保存实力,以待时机!”听了顾谦这一席话,陈俭不由得露出了赞赏的笑容。如果说他之前还对顾谦存着一丝俯视之心的话,经过这次与顾谦的交流,心里的那点优越感已经慢慢地退去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以往的顾慎之只是缺乏实务而已,如今在清江历练了二年,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番。
“这番话我会转告给老师的。”陈俭也不介意为顾谦在座师面前刷刷存在感。
“只是谦的一番妄语而已,恐会污了座师的耳朵。”
“你放心吧,为兄自有主张。”顾谦的成长很惊人,陈俭心中自有一番盘算。
两个人聊至月上中天,方才回房歇息。
第二天,陈俭去上衙,顾谦则带了顾小九来到了徐尚书的府第门前。
虽然陈俭已经明言徐尚书不接受他的拜谒,但是顾谦仍旧遵循礼节,将名帖和节礼送到了徐府的门房,在门房请他进去坐时,则客气地说道,身为徐师的学生,自己不仅没能为师门增光,反而为老师惹来了天大的麻烦,如今回京述职,只敢在门外为老师行上一礼,进府就不必了。
说着,他徐徐步下阶梯,在徐府的门外深深施了一礼。
他这样的做法,倒引得徐府的管家对他刮目相看。要知道身为徐师的学生,顾谦回京不到徐府拜谒是极为失礼的,甚至有可能被弹劾其不敬师长。但是京城可是严首辅的天下,顾谦低调回京也就罢了,真要是进了徐府的大门,对他家老爷来说,还真是一个□□烦。
不让他进府,老爷会落下一个不仁不慈的名声,让他进府,势必会伤了严首辅的面子,本来老爷就处处被严首辅压制,这要是让严首辅再拿住把柄,不知老爷在朝中行事会何等艰难。
好在顾谦这个人识时务,送上名帖放下礼物就乖乖走人了,要不然,管家都很难给他挤出个笑脸。
从徐府出来,顾谦又带着顾小九一路往前走,一直走到一条几乎无人往来的街道前。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里呀?”老远就看到街口有人站岗,顾小九不禁小声问道。
“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顾谦驻足打量,引来了两个力士的注意。
“北镇抚司重地,闲人莫要停留。”看顾谦的气质打扮不似百姓,两名力士耐着性子喝道。
“两位莫惊,我是来找人的。”
喝,竟然还敢到北镇抚司找人,这人的胆量着实可以啊!
“你找谁?”皮肤略黑的力士瓮声道。
“我要找陆寄陆千户。”
“尊客贵姓大名?”听到顾谦叫出了陆寄的名字,两名力士的态度登时就变得尊敬起来,等顾谦说明来意,其中一人更是将他带到了北镇抚司的大门口。
经过通报,顾谦一路顺畅地进了陆寄的值房,一向冷面的锦衣卫千户看到顾谦进来,也不禁佩服起顾谦脸皮的厚度来。
“你来做什么?”
“经年不见,师兄可安好?”顾谦笑眯眯的拱手道。
陆千户嘴角抽了抽,他原本都已经忘了顾谦这么个人,听到门外力士的回报,很是回想了一下才想到了当年落水的探花郎。本以为对方坑了他一块腰牌就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没想到他竟然找上了北镇抚司衙门。
看着一脸笑眯眯的顾谦,陆寄心说这人的心得多大,才能心无旁骛的踏进被官员们称为鬼门关的大门。
“你找我有事?”陆寄公事公办道。
“小弟刚从清江归来,已转调入都察院任监察御史一职,年关过后即赴宣府上任,小弟蒙师兄相救才有今日,回京之后一直想与师兄相见,无奈多方打听仍不知兄长居处,故只能找到衙门里来了,打扰之处,望兄长见谅。”
前两句还是师兄呢,后两句就变成兄长了,我和你有那么熟吗?况且你一个言官跑来和锦衣卫称兄道弟,您的心是有多宽呀?就不怕被弹成筛子?
陆寄的面皮抽动两下,硬是给忍了。
“见也见过了,本千户公事繁忙,就不多留你了。”
“师兄忙公事,小弟这就告辞,不过小弟从清江带来一些土产,不知何时送到府上?”
这就明目张胆送上礼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啊!陆千户看着顾谦,真是连气都气不起来了,对这样脑袋里永远都少根弦的书呆子,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土仪就不用了,本千户心领就是。”
“师兄莫非是嫌小弟的礼物太过寒酸?”顾谦蹙眉道,“谦在清江一向诚心为民,秉公执法,故而囊中羞涩,备办不起贵重的礼物,只是谦对师兄的感激之情依然如故,望师兄不要嫌弃才好!”
“行了,你差人送到喇叭胡同第三家就是了。”陆寄真是懒得理他,摆了摆手,请人走路。
“多谢师兄指点。”顾谦拱了拱手,道,“改日谦一定登门拜访,还有些公事要向师兄请教。”
你一个言官向我这锦衣卫请教公事?陆寄眼神古怪地看着顾谦,真心觉得顾探花病得不轻。
“年底公务繁忙,我不一定有空。”
“那谦就等师兄有空时再上门。”
你到底是送礼的还是上门堵人的?陆千户觉得当年真不该把这傻探花给救回来,丫就是一贴狗皮膏药,粘上就撕不下来!
“师兄?”狗皮膏药笑着仰脸。
陆千户深深地吸了口气,极力压制住想一巴掌把人扇到门外的念头,咬牙切齿道,“三日后本千户休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