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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人,一双长腿被牛仔裤包裹,略显瘦弱的上身套着格子衬衫,干净利落的寸头,轮廓分明的五官。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掩去本人几分锋芒,乍看上去像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但只是乍看上去而已。
齐点点被困在身体里,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己开口讲话:“你……还好吗?”
声音哀哀切切,承载了原主纠缠多年的情愫。
任佑端坐在病床边,竭力不让眼中的厌恶流露出来,问:“冷炳丹刚来了是吗?她给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原主低下头:“只说你们分手了。”
别提任佑了,便是旁观的齐点点,都能听出原主话语中掩饰不住的喜意。
本就是为了追冷炳丹而来,任佑不愿分手,知道她会来医院看齐点点,追到了这里,已经尽量躲着,没想到还是被齐点点看到了。
既然如此,那趁机解决掉齐点点的事情,任佑暗吸一口气,忍住情绪,道:“出车祸很疼吧?”
“有点……特别疼,”感于他的关心,原主心跳加速,害羞的低下头。
顿时让活到现在,从未体验过此种情绪的齐点点在身体里噎了一下。
“痛的话,就记住吧!我请求你,不要让回忆变得不堪,”任佑情谊真切,说着一句句让原主心冷下来的话:“已经是成年人了,难道一点教训都汲取不到吗?不要再想着我了,多考虑下你的父母,把心思放在爱你的人身上,放了我吧!”
原主傻了眼,连带着齐点点都感觉出身体在一阵阵的发冷。
“你这段时间有上网吧?即便是不相识的陌生人,都在说你做的不对……我话说的直一些,你不要在意,应该是惹人同情的车祸,却被每一个人说成是罪有应得,你难道都不在意吗?”
饶是齐点点身为不相干的邪教圣女,仍觉得他的话太多难听,因为共通了原主回忆的缘故,她多多少少的有些气恼起来。
恰在此时,原主初见任佑时的一时之气退下去,在他冷若冰霜的言语中,懦弱的躲回了身体深处。
立时一声冷笑,截住了还在讲话的任佑。
“罪有应得,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你是律师还是法官?”
几年了,从未见过齐点点对他有过这副模样。
任佑一怔。
“莫要再来找我,”齐点点手指房门,送客。
他还有许多话未曾说出口,但看齐点点最后的态度,目的总归是达到了,只她前后转变太快,还是让任佑带着轻微的疑惑离开了。
***
原主因任佑离去在脑海里嘤嘤的哭,齐点点被她吵得头疼,忍不住呵斥:“闭嘴!”
“……你才闭嘴!”面对齐点点,原主倒是毫不怯懦:“你干嘛赶他走,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我讨厌你……”
说着说着,变成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和爱而不得的痛苦,齐点点被她扰的心烦意乱,冷着脸打开了手机。
买票!跳崖!
手机跳转到支付的界面,齐点点尚未点下去,病房内忽响起不耐烦的苍老声音:“玩手机,玩手机,早晚瞎眼!”
这才注意到病房里另外的那个病人醒了,插着氧气的老头,白发苍苍却不见慈祥之色,眼皮垂耷下来,剩下一条缝里透着刻薄的光。
老头第一次和齐点点说话,半点不客气:“车没撞瞎你,自己玩瞎了!”
记忆中看望老头的人不少,他不论对谁都是恶声恶气的样子,现下多管齐点点闲事,好意非得换个方式说出来。
齐点点着急趁着原主自怨自艾,顾不上她的时候买票,全当没听见,完成支付后,才不紧不慢的问了句:“你是谁?”
“不用你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手机不是好东西,扔了扔了!”
老头颐指气使的态度让齐点点莫名其妙,她翻个身背对他,后天的机票宛如定心丸,让她暂时安下心来,被压抑的隐隐念头自然开始翻涌出来。
她重新打开搜索页面,必定是不熟悉这具身体的缘故,她颤抖着手输入了两个字——齐教。
齐教,她所成长的地方,恨它的做梦都欲要饮其血食其肉,可爱它的个个愿为之奉献生命。朝廷恨之入骨,江湖人人喊打,夹缝生存,左右逢源不得其法,在历史长河中,经历过什么,现今可还存半点踪迹?
“放不下手机的窝囊样,和那个蠢货一样,凑一对和手机过日子正好!”老头气恼于齐点点不理他,满心愤慨,也不知什么仇什么怨,在心里把齐点点和最瞧不上的一个晚辈配了个对。
全被齐点点当成了背景乐。
***
自她以后,再无圣女。
齐教四分五裂,销声匿迹,混账皇帝成了举世明君,受世人称赞,名垂千古。齐点点赖以生存的教派如今仅存在于野史中,踪迹还少的可怜,更不要提她教中众人,一起出生入死的诸位兄弟了,连她这个最后一任圣女都不见名姓记载。
唯一的传闻,是她为了混账皇帝“殉情”的断头崖。
活生生的人,转眼泯灭于时间洪流中,未曾激起半点波澜。
想祭奠都不知道去哪里。
来到了未来,幸或是不幸。
齐点点孤家寡人一个,苍茫寂寥的感受尚未升上来,旁边忽的凑来一张脸:“哟,你还对历史感兴趣啊。”
一转头,老头放大的脸撞进眼帘。
砰!
没有防备的齐点点被他惊吓到,掉下了床。
算上先前那次,来到这世界的短短时间内,她摔了两次。
老头不觉歉疚,反倒哈哈大笑,施施然的踱步回去:“破手机上能学到什么历史?”
齐点点皱眉,话到嘴边扫到老头病床前摆着的一本书,便转了话头:“你很懂?”
一下子就戳到了老头的得意处:“别的不敢说,有关齐教的研究了不少,懂的还挺多。”
“齐教?”齐点点顺着他重复了一遍。
闻言,老头斜睨齐点点一眼,出言嘲讽:“孤陋寡闻,文盲!”
齐点点之前生活的时代如今被唤为郭朝,相传在那时,有一个教派,自前朝流传下来,在郭朝发展壮大,名为齐教,取的是与天齐的意思。
齐教不拜天不拜地,只拜教中圣女,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教众遍布大江南北。供奉圣女时,往往是在不影响自家生活的情况下,从收入中取出一份上交。
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则出力。
齐教收取教众供奉,一部分供教中神职人员生活所需,其余的全部用于开设学府、广设粥棚、赈灾救命等等,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不过即便是如此,齐教内部仍是积攒了大量财富。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时的齐教差不多算是另外一个朝廷了,官府武林,黑白两道,哪个发展都不如它。
加上传闻中的巨大财富,自然不容于世。
齐教最后一任圣女的名姓已不可考,传说齐教覆灭前,苟延残喘的剩余神职人员,将教中所有财富埋在了她的墓中。
不予天,不予地,内设机关重重,闯者丧命无疑。
说来简单,学者们大多将齐教之事当做无稽之谈,无书面记载,无正经研究,老头全是靠自己,翻遍有关郭朝的种种文献,对照各种古墓文物,才总结出来如此系统的说法。
老头不过是闲极无聊,对这段似真似假的历史产生了兴趣——尤其是对其中的金银财宝感兴趣。
往日无人愿听老头多讲,他那脾气,没说话就能将人气个半死。更无人对一段缥缈虚无的历史感兴趣,好不容易碰到个齐点点,老头来了劲头,直说的口干舌燥。
听得齐点点泪流满面。
老头讲了近两个小时,才注意到她的眼泪,终究对面是个小姑娘,他有些着慌,语气冲冲简直像呵斥:“哭什么?!哎,哎,你哭什么?”
齐点点默声流泪,她着实心中憋闷,话就多了些,只声音听不出哭腔:“我哭历史像车轮,滚滚的压过每一个人,连个渣滓都不给剩下。”
老头意外,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想嗤笑又过意不去,讪讪的说了句:“我还以为你想起你那个小男朋友了。”
任佑来时,还以为病房无人,只一个陷入昏迷的病人,谁知被老头一字不漏的听个清清楚楚。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身体深处被老头讲述的历史转移了注意力的原主,立刻想起了齐点点买的机票。
“你绝对不能走,”她不屈不挠,势要阻止齐点点:“我会和任佑复合的。”
这边原主在脑海中啰嗦,那边老头还在尝试着充当一次好心人:“我说你年纪轻轻一姑娘,将来什么样的男人遇不到,没必要抱准一个歪瓜裂枣不松手。”
齐点点脸黑不耐,男人男人,男人关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