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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颜与吴夫人坐在厅中絮说闲话,茶水已喝了两壶,吴太守也没放衙回家。
“真是对不住何夫人了,老爷似乎被事情牵绊住了,我已命人备下便饭,何夫人若是不嫌弃,就请先移步侧厅用饭吧。”
提交罪证刻不容缓,以免夜长梦多,夏颜打定了主意,就算赖在吴家彻夜不归,也不能在事情办妥之前离开。于是只好厚着脸皮道:“叨扰了夫人实在于心不安,只是兹事体大,还请夫人谅解。”
“何夫人不必介怀,你我虽差了一轮年岁,可也相谈甚欢,我正高兴多了个谈得来的人,”吴夫人牵着夏颜的手往偏厅去,言笑晏晏道,“今儿个厨房里做了脆皮鸭,您可一定要尝尝,若是喜欢,再包一只回去。”
夏颜心神不宁笑了笑,吴太守这时还没归家,可见是遇上了什么事,也不知鲍小龙那边可还安好。
用了饭又品了一盏茶,外头才有人来报“老爷回来了。”
夏颜立刻站起身,跟着吴夫人一道出门迎接。
“老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晚,我叫人去打听,却说连你的影儿都没瞧见。”
“叫夫人担心了,是我考虑不周,今日衙门口有人聚众闹事,打伤了个捕快,我就是被这事闹腾的,”吴太守走到屋内亮堂处,才发现了后头的夏颜,不禁疑惑道,“这位是?”
“拙妇是北三州清吏司员外郎何漾之妻,今日受外子所托,特来向太守大人禀明一件要事,”夏颜匆匆行了一礼,急切道,“不过在此之前,拙妇想先问问,鲍捕快的伤势如何了。”
“你是如何知晓今日被伤之人乃是鲍捕快的?”吴太守没有回答她,而是警惕地审视着她。
“实不相瞒,鲍捕快也是为了我将要禀呈之事而受伤的。”夏颜不急不缓地说着,眼神中透露着冷静。
“清吏司何漾?这个后生我认识,倒是个贤才,”吴太守垂眸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道,“鲍捕快如今不省人事,我已让大夫细心照料了,人就安置在衙门里,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夏颜舒出一口气,又上前两步轻声道:“这件事关乎整个大惠朝的安危,还请大人进一步说话。”
吴太守瞳仁一缩,立即请她入书房详谈。
两刻钟后,书房内传出一道振耳的拍案声。
“岂有此理!方家竟然狼子野心,做出这等胆大包天的逆举!”吴太守将案头的镇纸用力拍下,顿时碎成两截,“这么看来,今日鲍捕快也是被方家所伤了?”
“外子独行南下,就是为了引开方岱川的耳目,而我与鲍捕头为了谨慎起见,便让他先去衙门打探,没想到方岱川果然早有准备,在衙门口设置了埋伏。若不是他身手敏捷,恐怕早已命赴黄泉了。”夏颜背后一阵发凉,方岱川的心思缜密狠辣,光凭她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对抗。
“此事刻不容缓,我即刻便要进京面圣,何夫人就由本府护卫护送回家,万事小心些。”吴太守没有一刻停留,立即动身去准备进京事项,夏颜完成了任务,也松了口气。
往后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在方岱川的眼皮子底下,保护好自己和家人的小命了。
夏颜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黑透。
何大林立在门口张望,看到她从马车跳下来,立刻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埋怨道:“大妞儿,咋又这么晚了?如今你已经嫁人了,那生意上的事儿就丢开手罢,成日里在外抛头露面,也不成个体统。”
夏颜疲惫地叹了口气,也没有精力多做解释,只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她抬脚入了门,又突然顿住了,转过头对何大林说道:“爹,明日你把家里的窗户都封死,大郎近日惹了些冤家,我怕会对咱们不利。”
何大林唬了一跳,立即追问原委,夏颜只得含糊说了几句,尽量说些安慰的话。
第二日何大林果然开始刨木钉窗,他上了年纪也不大做得动活儿了,弯腰锯木头,不出一刻钟就腰酸背痛了,光是几根木棍就打磨了大半天。
“今日先替你把窗户钉好,我和青丫的窗子过两日再弄,我这老腰是不中用了,稍微拉扯便疼得厉害。”
“可看过大夫了?总有办法能舒缓舒缓吧。”
“都不中用,只能用汤婆子焐着稍微好些。”
“爹,您趴到炕上去,我替您揉揉。”
何大林连连摆手,嘶了口气道:“使不得,这里一碰就像针扎似的疼,要是再用力去揉,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何大林甫一站起身,顿时疼得叫唤不住,夏颜赶忙过去,扶着他先回屋歇息了。
夜里躺在床上,她盯着暗黑的虚空,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与何漾分开已有三日了,却依旧杳无音讯。方岱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而当他发现何漾并没有罪证时,定会把矛头转向自己,那也意味着,何漾已经落入敌手,或命丧黄泉了。
夏颜每天都在月下祈祷,希望这一天不要到来。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庇佑,一连多日都没有任何动静。虽然煎熬,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这么些时日以来,她也不敢妄自出门,就连鲍小龙受伤卧床,她也不敢去探望,便叫了青丫来吩咐道:“你替我去鲍捕头家里走一遭,送几盒子补品去,顺带打听打听可有什么消息。”
青丫听不明白,还欲再问清楚些,夏颜却不愿多说,只让她照办便是,她只好鼓了鼓嘴领命去了。
至傍晚时分,青丫才回来,刚踏进门就钻进厨房去,舀了一瓢水咕咚咚灌了下去,才抹了嘴道:“鲍捕头家里乱糟糟的,人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家里又遭了贼,箱笼柜子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那就是发现罪证不在何漾身边了?
夏颜惊得脸色煞白,连连退后倚在墙上。如今他人在哪里?是死是活?
夏颜像丢了魂似的,抱着发冷的身子,雕像般一动不动。
“大妞儿,你是咋的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何大林见她这副模样,担心地问道。
夏颜眼中的焦距渐渐收拢,她看到何大林焦急的脸庞,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家里不能没有顶梁柱,她必须坚强站着,保住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这几天她已开始偷偷收拾细软了,就等着必要时刻,带着一家老小逃出去。
“爹,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瞒你了,大郎……怕是遇到危险了。”夏颜咬紧了唇,强迫自己不滴下泪来。
何大林听了她的陈述,腿脚一软跌坐在地……
万籁俱寂,月落日出。
夏颜睁着双眼到天明,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与何漾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却仿佛在看陌生人的人生戏剧一般,麻木呆滞,只将所有感情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密室里。
清晨,就连一向懒起的青丫都难得起了个大早,连早饭也没做便挎着篮子出门去了。
夏颜麻木地穿戴衣裳,每做一个动作,她便不断地催眠自己,只要何漾一日没有消息,便一天不能放弃希望。
她先去给何大林煮了一碗肉粥,自己却连一滴水米都吃不进去。
一个上午便浑浑噩噩过去了,快到午时许,也没见青丫回来。何大林坐在门口抽着烟袋,眼神呆呆地盯着巷口,仿佛下一刻何漾的身影就会出现一般。
谁也没察觉出饿,两人就这么挨过一顿午饭去,青丫进门时见到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捂着胸口惊了一跳。
“老爷、少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她蹲到何大林面前,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回了一趟娘家,怎么就成了这模样了?”
夏颜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微微一晃,强撑道:“你去给老爷子做碗开胃汤,他心里不痛快,胃口也不好。”
“我买了景福斋的酸汤,少夫人也吃些吧。”青丫把篮子里的瓷罐拎出来,揭开盖子嗅了嗅道。
一股熟悉的酸味飘出来,夏颜摸了摸小腹,即使没有胃口也点了点头。不管如何,一定不能把身体弄垮了。
喝完一碗热汤,心情稍微好了些,她正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时,门外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是许久不见的梅廉架着车赶来,他刚到门口停下,便把夏颜唤出来:“妹子快来!”
夏颜坐久了,猛然起身有些头晕,她摇了摇有些发沉的脑袋,往外头走去。
梅廉神秘兮兮朝她招了招手,待人走进时掀开了车帘,“你看谁回来了。”
车内正蜷缩着一人,紧闭着双眼睡得昏昏沉沉,虽背着身子,可夏颜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捂住嘴抽泣了起来。
喜极而泣大概便是如此,夏颜只觉得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活了过来,在欢呼,在呼啸。
“妹子,先别光顾着哭,快把何兄抬回家去,他受了伤又不愿大夫来治,只好让把他送回来了。”
夏颜立即绷紧了神经,与梅廉一道,七手八脚将他搀扶进屋里。
青丫呆呆站在门口望着,夏颜一边把人往里扶,一边对着她问道:“老爷子呢?”
“已经歇下了。”
怎么偏偏今日早睡了,夏颜本想让他高兴高兴,可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好继续吩咐道:“你去煮些热汤水来,再出门去请个大夫。”
青丫走后,何漾也被安置好,夏颜褪了他的衣衫,见到背后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前些日子我们教坊去京里演舞,回程时正把画舫停在岸边,突然就听见有人喊落水了,待我把人捞上来一看,没想到竟然是他。”
“他准是看到了梅记的标志,打算去求助的,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说起来他也古怪,醒了后就吩咐船上的姑娘们日夜演练,吹拉弹唱不能有一刻停歇,可不是闹得个人仰马翻。”
“你竟然应了他?”
“不应还能怎么办,他瞧上去奄奄一息,我又于心何忍逆他的意?”
夏颜无奈笑笑,望着何漾的眼神愈发温柔。他这一计策,是希望把声势炒大,梅记画舫越是引人注目,方家的杀手便越是忌惮。只要入了城,进入闹市之中,方家便无从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