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曹元洪的挑衅

秋花新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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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一日,是入县学拜见教谕、县尊之日。县学就在考棚的西侧,陆敏之前两天考试是就已见过了,规模比起会稽书院要小许多了。不过麻雀虽小五内俱全。一般学宫里的标配建筑泮池、文庙、明伦堂、尊经阁、射圃、舍馆等山阴县学里也有。

    入县学的一步,就是在泮池旁由教谕率领,举行入学前的礼乐仪式。泮池,就是一个半圆形的水池,学生们围绕着水池列席而坐。为什么这个池只能是半圆形呢?陆敏之觉得应该有两层含义在内。

    其一是要告诫学生们自己的学问德行还像一个半圆,还未圆满,不要骄傲自满,要戒骄戒躁继续谦虚努力。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满则骄,大概就是这半圆泮池的象征意思。

    其二这种设计也是有尊卑礼法在其中。这个半圆形的水池,缺的一半是北面,而非南面。北是君位,只有君主才能坐北朝南,学生们围着在水池旁也只能坐在东、西、南三方,而不能坐在北方,这和考棚里所有考舍的座位方向坐南朝北的设计也是一致的。在远古时的周朝,诸侯的学宫称泮宫,天子的学宫称辟雍,只有辟雍里的水池才能是圆形的,哪个诸侯国也把自己的泮池建成圆的,那就是越礼想造反了。

    三十个新入学的学生,也是按名次来排位而坐,陆敏之坐在西边第一位,下手是曹元洪,然后再是程道生按名次排下去。堂兄陆宗学坐在西边的对面,陆敏之与他关系甚是陌生,不过像是点头之交。曹元洪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浓眉厚面,下巴右侧有一颗痣。陆敏之还不知道他底细,也与他只是点头之交。

    由于近几十年书院私学兴起,县学、府学等官学的衰落,县学里很是冷清,学生基本是在那里报个到的,教谕、训导们也忙着自己的其他事很少来县学里。所以今天这个什么入学礼乐仪式也只是敷衍一下了事的,那气氛还不如会稽书院里射礼课仪式隆重。

    县教谕黄成赞年已近四十,是个举人出身,已考了十多年还没考中进士,但依然心不死准备明年还要上场去搏一把。他的心思也没放在县学上,现在主持礼乐仪式陆敏之都看他有些心不在焉。

    列席而坐同饮一杯米酒后,同学们在黄教谕的带领下开始唱起了入学诗歌,这就是“礼乐仪式”了。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其旂茷茷,鸾声哕哕。无小无大,从公于迈。思乐泮水,薄采其藻。鲁侯戾止,其马蹻蹻。其马蹻蹻,其音昭昭。载色载笑,匪怒伊教。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既饮旨酒,永锡难老。

    ……

    由于旁边还有一些“观礼”的围观群众,黄教谕虽然领唱得没激情,同学们却是唱得很是声音洪亮。

    陆敏之也跟着一起滥竽充数地唱着。只是《诗经鲁颂泮水》原诗中那种旌旗飘飘马匹昂昂献俘饮酒鼓乐欢宴的热闹场景,陆敏之现在只能自己脑补一下了。

    泮池礼仪之后,就是由黄教谕率领学生去拜偈文庙。县学文庙的规模比较小,只有一间大些的殿宇,也称大成殿。殿中央靠北摆放着“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神龛牌位,龛前立有一尊汉白玉石像,正是孔圣人。

    陆敏之读了五年圣人书,现在也是第一次见到圣人的遗像。圣人不能说是帅,但看起来也很有智慧,很亲切的感觉。陆敏之觉得用颜控的角度去看圣人是有些浅薄了。死后两千年还遗有强大的力量,让一代代君主也要祭拜的人,恐怕也只有圣人了。圣人的石像前还侍立有四尊小像,右手边是颜渊、曾子,左手边是子思、孟子。这四人在不同的朝代地位有不同,在本朝大周朝地位较高,被封为“四亚圣。”

    陆敏之由于是案首,现在一起拜圣人时拥有了“拈香”的荣誉。陆敏之接过黄教谕的香后,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对着圣像首先徐徐跪拜下去,然后其余的二十九名新入县学生也在陆敏之身后跟着跪拜下去。

    由黄教谕率领,大家一齐诵读了一篇《论语》中的“圣言”后,起身,待案首陆敏之将香插上香炉,然后大家再一起三鞠躬,徐徐转身退出。

    接下来就是要去明伦堂拜见县尊,聆听县尊的入学训导了。

    来之前陆敏之已经打听到了,山阴县令姓梅,名梦江,湖广荆州人,两榜进士出身,曾求学于天下五大书院之岳麓书院。

    明伦堂就是平时县学中讲经教学的地方,一般县官接见学子训政讲学也在这里。只是因为现在官学衰落,明伦堂平时基本都见不到人影只有蜘蛛在那里结网。黄教谕率着学生们整齐进入明伦堂,陆敏之只见堂上靠西边的席位上端坐着一个头戴乌纱,腰系革带,身穿七品墨绿色文官袍服,年约三十出头的儒雅男子。陆敏之猜着他就是梅县尊了。这县尊年纪也不大嘛,咋一看还像个电视剧里当红的小生。

    梅县尊的左右下手位还坐着一胖一瘦两个中年男人,不过没有头戴乌纱身穿官府,只是头上梳着发髻插着木簪身穿寻常袍服。那两个中年男人见黄教谕进来了,也站起了身。陆敏之估计他们两个比黄教谕要矮一截,估计是县学的训导了。

    在黄教谕的唱名下,以陆敏之为首,向坐着的梅县尊逐一行了拜礼。此处只行拜礼不行跪礼,因为这里是县学不是县衙,县学里以圣人为尊。而县尊也只能算是录取学生们的“座师”,也就是半个师父。“座师”与被录取的“门生”之间关系是可疏可亲的,疏远的此次见面可能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而亲近的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历来朝廷中势力派系的形成也多有座师与门生的关系在其中。

    正是因为有“座师”这个伯乐看中自己的文章,自己才能被录取跨过科举仕途的一道道门槛。古代的考试没有什么统一的标准答案,录不录取以及录取的名次都有县尊个人的口味喜好在其中。你的文章在别人看来是多么多么的好,但就是不对县尊大人的胃口不录你也是没理由找茬。

    所以陆敏之现在看到梅县尊,也是倍感亲切。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对他躬身行礼时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梅县尊受了学生们的拜礼之后,命学生们依次坐下,开始例常地向新入学的县学生讲学。讲的内容无非是再接再厉戒骄戒躁博学慎思明辨笃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套,不外乎四书五经圣人之言。虽然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套路话,但陆敏之和众学生们也都正襟危坐恭敬聆听。

    “陆敏之,曹元洪、程道生,你们三人随本官来尊经阁一下,其余诸生就在明伦堂或自修或切磋,不得喧哗。”梅县尊讲完套路之话后,又下了一个命令。

    尊经阁在明伦堂之后,就是藏书的地方,不过就是一个小图书馆那么大。来到这里后,梅县尊逐一对陆敏之、曹元洪、程道生三人的文章赞美了几句,又指出了其中一些不足,又告诫三人要戒骄戒躁好学不厌继续求学向道,最后手写了三封书札交给了陆敏之三人,算是后面府试受知府“提堂考”的引荐信。

    陆敏之接了书札向梅县尊躬身拜谢,正要随程道生一起告辞而出时,又被梅县尊单独留了下来。

    “陆神童,你考场上写的诗论才学固然也算是不错的,但论意境灵气和浑然天成,都比起你原来那“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绿满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神童诗的水平要下降了些,怎的年岁渐长,反而不如初了?”梅县尊看着陆敏之问道,神情有些严肃。

    陆敏之没想到梅县尊单独留自己下来是要问这问题,顿时有些囧。你老也真是眼光不赖,我写得再好怎能和那些传世之作相比?不过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县尊大人教训得是,学生惭愧。学生资质本是愚钝,以前之作不过是灵气偶聚而得,这几年灵气似乎厌之不来了。”陆敏之低头回答,只求县尊不要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梅县尊听了这个回答,严肃的神情如浓云散开了些:“你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也算是能知过,或许是你这几年读书一心求功名之故。诗赋之道,切忌功利心过浓,多一分功利则少一分性灵。身在科举途中,功名不可不求,若求之过度而失其本心,则得不偿失了。”

    陆敏之觉得梅县尊说的话也甚是有理,古来的大诗人似乎没几个是身在功名利禄场中能写出好诗的,于是对县尊连连点头称谢教诲,心想这梅县尊估计应该也是诗赋科的进士吧。

    “你若中了秀才后,想去岳麓书院读书求学,我可以帮你写一封推荐信带给岳麓书院山长。”

    陆敏之最后告辞而出时,又听到了梅县尊这一句话,更是感激得又对了拜了三拜。希望这梅县尊日后还能相见,而不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出了尊经阁,又回到明伦堂,刚进堂门口,陆敏之就听到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兴国兄,跟你讲个笑话。什么官婢官妓的儿子也有脸来参加科举,而且还能被录取,位置排名还那么靠前,我真是有些搞不懂了,咱大周朝的王法似乎是乱了。”

    说话的正是那个第二名,浓眉厚脸,下巴右侧有颗痣的曹元洪。

    陆敏之现在定神一看,竟发现他的眉眼与曹千户有几分相似。

    “你他娘的嘴巴这么不干净,是在说谁呢?”顾嘉文猛地起身,走到曹元洪旁边指着他的鼻子问道。

    曹元洪楞了片刻,二话不说,站起来猛地一拳向顾嘉文当头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曹元洪那一拳顾嘉文几乎闪躲不了。但陆敏之已及时冲了过去,一把拉开了顾嘉文,右手挥拳一挡,同时又一拳向曹元洪的厚脸砸去。

    只是那一拳,也被曹元洪及时挡住了。两拳撞在一起,发出轰然的碰撞声。

    陆敏之站着没动,曹元洪却向后退了两步。拳头上也肿起了红印。

    在其他同学的众目睽睽注视下,曹元洪又羞又恼,却一时有些忌惮陆敏之,不敢再动手。他自幼跟二伯曹千户习武,本以为天资不错文武双全,没想到现在竟然一拳败在那个他本瞧不起的官妓之子手中。

    顾嘉文还要冲上前去动手打人,却被程道生拦了住:“嘉文你冷静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是考上秀才,而不是跟人打架斗殴!匹夫之勇何益之有?”

    陆敏之听了程道生这话,握紧的拳头也松了松。的确,现在还不是打架惹事的时候,努力读书考上秀才才是正经事。

    “曹元洪,君子动口不动手,要文斗不武斗呵,老子照样还要光明正大有脸去参加府试,照样压你一头,不信你等着瞧。”陆敏之也劝了劝顾嘉文,然后对曹元洪下了战书。

    陆敏之大伯的儿子陆宗学,也只是在一旁冷静地旁观着,沉默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