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罗城(肆)

苏稚如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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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梆子敲了三下,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久久回响。

    陈珈兰躲在阴影处,待打更人慢悠悠走过,这才捂着嘴巴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路前面只有一户人家,门楣上的匾牌写着“林府”两个古朴大字,朱门紧闭,门前两座石狮子威严肃穆地注视着往来的行人。

    这就是林府。

    陈珈兰抬头打量了一眼门匾,然后抄着手向林府后门溜达过去。

    离开张家后她就来到了这里,花了半天来踩点,总算找到了一个人员相对较少的地方。

    嗯,没错,她打算夜探林府。

    此等行为自然不是君子所为,但陈珈兰自认自己不是君子,所以做起来也心安理得毫无负罪压力。

    她觉得林府在对待自家少夫人死的事上有猫腻,再加上今天听到的闹鬼传闻,便下定了决心要一探究竟。

    而现在夜深人静,戒备松散,恰恰是最好的时机。

    她活动着筋骨,原地蹦了蹦,用手比了比高度,暗自点了下头,然后退后几步开始助跑。

    山野长大的孩子,翻墙爬树向来不在话下。陈珈兰还特意为此换上了男装,区区林府围墙是难不住她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这种时候通常要用到“但是”二个字,这就表明事情进展的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也不知是太凑巧还是陈珈兰实在点背,在墙上借力的时候正好一脚踩中了墙上一块湿滑的苔藓。这苔藓也实在促狭,生得不太明显,饶是陈珈兰仔细观察过环境,也免不了中此一招。

    现在陈珈兰就像一条风干的咸鱼似的挂在墙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晃晃悠悠,夜风吹着还有点凉。

    幸亏现在是深夜,四下没有行人经过,若是让人瞧见这么丢脸的场面,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陈珈兰一边默念一边蓄力准备往下跳,正要跳时——

    “陈姑娘好雅兴呀。”

    一道熟悉而温和的嗓音自背后响起,尽管温柔悦耳,但因其出现的时间着实不恰当,还是吓了陈珈兰一跳,而后果就是她抓着墙的手也一并松开了。

    陈珈兰:“……”

    根据她先前的判断,这个高度摔下去虽然死不了人,可还是会很疼的。

    她绝望地闭上眼准备迎来一波撞击,却意外地发现今天的地面有点软。

    “诶?”她悄悄睁开一条缝,入目的是玄色的外衫,再往上看,是阮孟卿那张俊逸清秀的脸。

    对上陈珈兰带着一丝迷糊的眼神,阮孟卿勾了勾嘴角,笑着问道:“陈姑娘,可还好?”

    问话的同时松开了抱着她腰肢的手,然后退后一步,保持了距离。

    陈珈兰有点懵,一时间想问的话太多,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别说是夜里睡不着出来溜达正好就遇见她了,说谎也是要看实际情况的。再说了,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阮孟卿笑而不语,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猜到陈珈兰会夜探林府,所以打算来看看会不会遇到她,只岔开话题道:“陈姑娘,不进去吗?”

    说罢,他抬手指着墙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珈兰觉得这场面怎么这么别扭呢,爬梁翻墙这等事单独行动还好,有人在旁看着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但她又不愿意放弃今夜的行动等明天晚上再来,狠狠瞪了眼笑意盈盈的阮孟卿,她继续开始爬墙大业。

    不知是不是前一次使错了力伤到了脚踝,陈珈兰觉得自己的右脚有些无力,又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翻过去。

    她叉腰瞪着墙,微微喘着气,余光暼了眼阮孟卿,那家伙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也不走,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陈姑娘,要在下帮忙吗?”阮孟卿一直留心着她的举动,适时地提出了建议。

    这人实在太过分了!

    陈珈兰突然有些委屈,心想他看足了自己的笑话,现在才来提这一茬,定然是不安好心,且不说男女之防,光凭他那文弱的模样,又如何带她翻过这堵围墙?

    再说了……再说他深更半夜至此又是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是离他远些好,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所以,她是绝对,绝对不会要他帮忙的!

    赌上陈家世代的名誉!

    “姑娘?”阮孟卿又喊了一声。

    “……拜托你了。”

    阮孟卿莞尔一笑,看着陈珈兰一脸自我嫌弃视死如归般的表情,也不去戳破她的小心思,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脚尖轻轻一点,俄顷便轻飘飘跃过了围墙,落在林府大院内。

    脚落实地,陈珈兰立刻若无其事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面色沉静、泰若自然地朝他点点头:“孟公子,多谢。”

    要成大事者岂可拘泥于小节,偶尔的妥协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她也不是皇帝,说的话金口玉言还不能反悔。

    她如此安慰自己道。

    事实证明,心理安慰果然是很有用的。

    几个呼吸后陈珈兰就彻底平复了心情,情绪收敛于内,不喜不悲。望着阮孟卿离去的背影,沉稳地踏上了与之相反的方向。

    ……

    林府是本地一等一的富庶人家,院落极大,丫鬟下人也不少,却因为这些天的闹鬼传闻闹得人心惶惶,一到天黑就各自回屋,没人愿意在外头晃悠了。

    陈珈兰本来还提心吊胆,蹑手蹑脚地从阴影里走,见此情形索性也放开了胆,光明正大地穿梭在院子里。一路走来,竟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只有房里亮着的灯烛昭示着府上还有些许生气。

    “这看着就是个适合闹鬼的环境啊。”陈珈兰嘀咕了一句。

    仿佛是为了应景,话音落下,一团黑影飞快地从她脚边蹿过,没入路旁的草堆里,扭头露出一双亮澄澄的碧绿竖瞳来。

    “喵——”

    一声猫叫。

    竟然被这小家伙吓了一跳。

    陈珈兰呼出一口气,举步欲走,忽听前方脚步声响,人影攒动,心中一惊,立刻躲进了树丛间。

    “夫人染了风寒,怎么不让萍儿姐姐她们夜里伺候呢?”

    “有少爷在身侧侍疾,我们这些当丫鬟的操什么心呀。”有年长者道,“也就你是新来的不清楚,咱们少爷可是极为孝顺的人,每次夫人病了,都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事事亲力亲为。这样的人真是百里再也挑不出一个来。”

    “可惜少夫人福薄——”

    不知是谁忽然感慨道,又被人急促地打断:“你可别乱说话!这么晚了,万一招来什么……”

    说话的人左看右看,夜风吹拂,树影婆娑,一个个张牙舞爪得很,不由心中一哆嗦,急忙拉了同伴走远了。

    “赶紧回去吧!”

    “可是我们走了,灵堂那边……”

    “诶,你管它呢。哈——哈欠,我都困了,走了走了。”

    声音远去,慢慢看不见人影。陈珈兰从藏身处踱出,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几个丫鬟远去的背影,然后扭头往她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若是没猜错,林张氏的灵堂就在那边的院子里。

    ……

    三更已过,不会再有人来了。

    披头散发的小丫鬟四下环顾了一圈,确信院子里再无他人,鬼鬼祟祟地蹲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又摸出一个火折子,迎风一晃,火幽幽燃起,接着点燃黄纸丢入火盆中。

    黄纸不断被火吞噬,冒出淡淡的烟气,白烟打着旋上升。小丫鬟一边将纸钱丢进盆里,一边念念有词。

    “少夫人莲儿知错了,莲儿不是有意冒犯您,接下来肯定日夜为您守灵,求您别再来找我了……”

    念完还不够,又似模似样地念了几句佛号。

    蹲得久了,腿有些麻,她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无意识地往地上瞅了一眼——遮挡月亮的云雾刚被风吹散,她的影子投在地上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怪异。像是……有另一个人叠在了她的影子上。

    是少夫人来了!

    莫不是来找她索命?

    人越是到紧张的时候越是说不出话来,小丫鬟惨白着脸,一声惊叫卡在喉咙口,将吐未吐之际,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伸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

    她拼命挣扎起来,看着娇小的身躯一到危急时刻爆发出来的力量十分惊人,险些让陈珈兰摁不住她。

    “别动!”陈珈兰低喝道,“再动你的小命就没了。”

    ——这声音不是少夫人。

    惊恐之际,小丫鬟听出了声音的猫腻,知道身后是个大活人,顿时安心不少,尽管身子还哆哆嗦嗦像筛糠似的,挣扎的力道却慢慢小了。

    “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便不为难你。”陈珈兰沉声道。

    莲儿战战兢兢地点了下头。

    “我等会数一二三放手,你不要叫,能做到吗?”

    莲儿微微点了下脑袋,幅度极小,若是不注意看或许都发现不了。

    陈珈兰看见了,所以她开始数数。

    “一。”

    “二。”

    “……”她挑眉看了眼没有开口喊人的小丫鬟,满意于她的识趣,因此放缓了声音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问问林府闹鬼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