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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事谁都没能敢这么堂而皇之的提起过,令令姝从以前就很鄙夷周遭的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的态度,做过便是做过了,有胆子做,还没胆子承担后果么?事情的最后纪氏跳下城墙,列铮饮鸩而亡,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有什么好怕的,对此最不愿面对的大行皇帝都已躺在梓宫里,普天之下再没有能制裁她的人了!令姝越想越底气十足,她趾高气扬地瞧着令仪,人生第一回觉得扬眉吐气。从前令仪是拦在她面前的高山,她只能仰望,望得脖子酸疼,太子与她都是皇后所出,本该是同手同足的亲兄妹,却也时时在她面前说,琅华,你看看蜀华。
蜀华蜀华的,她早就听够了!在太子未患病前,皇后待她其实很冷淡,心思都在太子身上,只是一味的满足她的要求罢了。她入太学之后熬夜挑灯苦读,也换不到一句称赞,锋芒都被太子和令仪占尽了,谁还能注意到她。
这些人都去死好了,那些占有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的人,譬如太子,譬如令仪,年幼的孩子心理变得扭曲,太子好歹算是她的亲哥哥,她对他的怨气要小许多,至于令仪她便没那么多顾忌了。仗着令仪脾气好,她肆无忌惮地开始抢走令仪的东西,今天是珠花,明日便是古籍,连令仪多看了一眼的鸟儿她隔日都会叫人给捉来,那鸟儿的叫声确实清脆悦耳,但是听两日就腻了,她便命人将鸟活活摔死。
在她看起来令仪的好脾气就是伪善,哪会有人不懂怨恨与生气,这些情绪都是与生俱来的,看在别人比自己好就会嫉妒,会想要变得比她更好。令姝咬了咬牙,功夫不费有心人,她今日终于可以撕下那遮盖住令仪的伪善面纱了。
然而令仪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后,便移开了视线,对着梓宫深深地拜了下去。
令姝被彻底激怒,日月的章纹伴着海水呼啸,她冷声问,“朕说的话,姊姊没有听到?”
“听到了,”令仪的声音远比她的人更淡漠,“臣无从应答。”
“现下没有旁人,只有朕与姊姊,还有躺在梓宫里的父皇,”令姝下颌微微扬起,“姊姊同朕说句实话,姊姊当真是父皇的亲骨肉么?”
她越发地咄咄逼人,“当年纪氏与列铮私通的罪名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且平帝在位时她二人就私交过密,父皇对姊姊的疑心不是没有来由,从各方面论起来,姊姊确实优秀得不像父皇。”令姝对大行皇帝的庸碌十分轻蔑,毫不遮掩,“和父皇比起来,姊姊倒是更像那位传说中的列将军呢,姊姊就当真没有想过,自己不是父皇的骨肉么?”
令姝想将她逼入绝境,仗着四下无人,便口不择言。皇室宗亲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淡薄,触犯到彼此的利益之后就会朝对方亮出尖利的爪牙,根本就没有亲情可言了。
面对令姝的挑衅,令仪的反应还是很冷淡,“八年前滴血验亲,陛下是在场的。”
她当然在场!对令姝而言这样盛大而隆重的场面她怎么能不在场,纪氏坠亡,列铮被囚,皇帝不知道被谁怂恿得大犯疑心,当即就要让令仪滴血验亲,令姝当年险些就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去观看了,她当时想,这回令仪肯定翻不了身了,无论她是不是皇帝亲生骨肉,血脉被质疑的耻辱将伴随她终生。
当然,如果不是就更好,被五马分尸的场面肯定大快人心。黄门端着金盆急匆匆跑进殿内来时,冠上沾的飞雪倏忽就融化了,令姝踮起脚尖去看,看到的却是融在一起的血滴。
想起来就觉得烦躁,令姝拧眉喝道:“谁知道是不是你让人动了手脚,当时父皇没再追究下去切算你走运,仔细想想也未必是呢?朕听闻在水中加入清油便可以假乱真,姊姊这样聪明,未必不会想到这一点。”
令仪是大病初愈后又星夜兼程地赶回长安,虽料到令姝会为难,却没有想到刻薄如斯,她只说了八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跪的时间长了,膝盖就开始作痛,息何不让她继续吃山石道人给她的药,又还没来得及将新的药给她,她只能忍受着疼痛在骨骼蔓延。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令姝还在冷笑,“是不是欲加之罪,姊姊自己清楚,有些事情能瞒得住父皇,却休想瞒朕。”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她咬牙忍着,却躲不过令姝的声声质问,“姊姊,自打你从蜀中回来变接二连三地在出事,太子哥哥和父皇都被你克得不在了,你现在又跪在朕身侧,是不是想朕给你禅位,好让你来坐拥这大业的江山?”
当上皇帝还这么无理取闹,真是普天之下头一位,令仪面无表情,“陛下如今贵为天子,应当知道君无戏言,陛下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便请不要轻易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加诸在臣身上,臣受之有愧。”
“哦,”令姝哼笑了声,“姊姊这是在教朕为君之道了?姊姊又懂什么为君之道了?姊姊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让姊姊十分不甘心么?”她很是轻蔑地笑了,是得胜者的姿态,“只可惜朕名正言顺,姊姊想寻错处都寻不得,如今姊姊的生死都被朕攥在手里,姊姊以为自己凭什么来教导朕?”
令仪突然想起幼时令姝也是这般,有一回比试箭术,令仪看她拿弓的姿态不对,便想要提醒她,谁知却换来她恶狠狠的一句,谁需要你来教我?
看来本性难移,令仪提不起半分与她争论的兴趣,她垂下了眼,“臣还有事需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将她拿下!”
正要退去时令姝一声大喝,数个甲胄在身的侍卫就从殿外进来,明晃晃的吴钩对准了令仪,令仪抬眼,“陛下这是做什么?”
令姝背着手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风吹动了殿内高悬的白幡,也将她的褚黄袍角吹起,未曾登基前她是公主,万千荣华加身,极其喜爱那些浓墨重彩的衣服与金银点缀的首饰,但登上帝位之后她与这些便绝缘了,即便是女帝也不能满头珠翠,旒冕已经足够沉重了,使她再也无法承受自己的少女心,常服也尽是褚黄的圆领衫,再也没了好看的绣花。
其实当皇帝也不是那么好,令姝看着跪在地面的令仪,更是心生烦躁,她清了清嗓,“如今朕就只有你一个姊姊了,自然要好好地待你,现下长安动乱的很,朕很害怕,所以请姊姊来宫中陪朕小住一段时日,姊姊说可好?”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令仪闭着眼不说话,令姝见她这样,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朕便知道姊姊对朕最好了。”
她凑近了在令仪耳边轻笑,“这段时间,就有劳姊姊了。”
令仪就这样被困在了宫中,息何却已回到了公主府,公主府中的庶仆本来无所事事地在庭院中看风景,瞧见他是立马站了起来,“郎君回来了?”
又往他身后看,“殿下呢?”
息何很从容地往临风院走,一面走一面说道,“殿下在宫中去了,稍后便回来,你们先去准备晚膳,等殿下回来用。”
庶仆得令后便下去了,令仪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公主府越发冷清,每个人都懒洋洋地靠着柱子,看样子是没能把这个家给打理好。他临行前嘱咐过陈璋的,就连他也不曾预料到会胜出后来那些的变故。
其中的缘由他没有想明白,只能先替她查探,很显然陈璋不在府中,许是早就回羲和神宫去了,但奇怪的是东阳也不在,那个活泼忠贞的侍女。息何走入临风院中,院中的梅花开得倒是好,看来无人照料它活得更自在一些。
总觉得有什么是被他遗漏的,从他在八年前替她换掉那碗做了手脚的水后,命途这一说便发生了变化,他犹是清晰地记得那一年长安的雪,他在殿外拦下了端着金碗的黄门,波澜不惊地问,“这是什么?”
黄门晓得他的来历,毕恭毕敬地道:“少座有所不知,延英殿那里是要滴血验亲了呢,前些时候闹起来的那桩案子少座没听闻过?闹得可厉害了,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蜀华殿下现在还在殿前跪着,得,奴才也不同您多说了,那厢还等着呢,您借过。”
说着便要绕过他往前走,息何眼底的神色沉了沉,探手在黄门面前一捉,黄门仿佛失了心智般站在那里,动也动不得了。
息何取过了金碗,放在鼻下轻嗅,果然闻到了酸涩的味道,听闻在水中添加白矾,亲生父子之血也未必能相融,息何神色料峭,抬手便倒了那碗水,重新换了碗清水,想了想,摸出随身的小瓷瓶,往里面滴了一点。
他这才抬起衣袖在黄门面前晃了晃,黄门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见息何神色漠然地站在一边,对他道:“去吧。”
黄门离去之后,息何也跟着往延英殿走,在离殿十丈开外的地方,他就发现了那个跪在雪地中的身影,方才端着水的黄门正站在她面前,将小刀递给她,似乎在督促她。
锋利的刀刃从她指尖割过,息何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他看着她垂下头,深深地伏跪在雪地中,那身影单薄而孤独,他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殿内黄门尖利刺耳的嗓音扯破了满城的风雪,“融——”
红尘多劫,他是来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