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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阿蔷唤得令仪眉心一动,接着便抄起手边的书往息何丢掷去,口中无情至极,“谁许你这样唤孤的?”
息何干脆利落地接住了书册,随意看了眼,嘴角含笑,“许别人喊,便不许臣喊么?之前殿下还说要给臣一个名分,现在转脸不认人,都说游子薄情,依臣来看殿下也是个游子,却不知心之所系,是哪一个人间?”
“总不是座上这一个,”她红口白牙地抵赖,“都说两人相处需相敬如宾更要坦诚相待,座上口中信誓旦旦地讲不会欺瞒孤,却事事对孤有所保留,这让孤怎么给座上名分。”
名分两个字说来念去的,令仪都只当是息何口中的玩笑,从不曾想过他是否在最初开口的时候就是当真的,她随手搅动着东阳之前端来的甜羹,她是很久不吃甜食了,太过甜腻的东西容易让人沉溺,令仪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样的沉溺。也不知道今日东阳是怎么的,会想起给她热甜羹来,她皱了皱眉,把甜羹推向息何,“座上不辞辛劳深夜来访,便谨以此羹聊以慰藉罢。”
息何看了看那碗甜羹,“殿下不吃甜食了?”
“不吃了,”这话说得像是他对她很了解般,令仪平平看向他,“座上是为何事来寻孤?”
他仿佛这才像了起来,眉头微微拢起,“琳琅病了。”
这位国师如死水般平淡无奇的前半生中,琳琅且算是他在神宫的日子里唯一的点缀,兽类是通人性的,琳琅这一类的灵兽更甚。令仪冒着风雪赶到临风院中的时候早已困意全无,平日里威风凛凛对着生人呲牙咧齿的琳琅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地面上,它瞧见息何进来,嗷呜了一声,黑瞳里满是虚弱与疲惫。
息何束手无策,“殿下。”
令仪上前两步,蹲下/身去查看琳琅的情况,琳琅曾经被她伤过,看到她手探过来的时候,本能地要闪躲,但因为正在病中没了力气,只微微挪了寸许,还是没能逃开令仪的魔掌。
它又嗷呜了一声表示反抗,令仪置之不理,偏过头去问息何,“座上也没有办法么?”
难得在息何面上看到赧然的神色,他摊了摊手,好看的眉眼微微拢起,“臣不擅医治兽类,从前琳琅生病,都是神宫中人经手的。”
令仪点点头,“原来如此。”她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把手摊开递向息何,“座上还欠孤一样东西未还。”
息何装作未闻,摸了摸琳琅的下颌,神情担忧,“琳琅病成这样了,臣必须得带它回神宫医治,这段时日臣不在殿下身边,还请殿下珍重。”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担忧琳琅还是在担忧令仪,令仪绷起嘴角,“那孤命人替座上备车。”
他说不必了,“陈璋已在外面等臣,臣想了想,既然身为殿下的男宠,更是不能擅自离府,需要殿下的应允才行,这便来请示殿下的意思了。”
其实也只是知会她一声而已,他说是寄居在公主府中,但来去随意,令仪总觉得有朝一日纵使他不辞而别她也不会知晓。她点了点头,“座上一路小心。”
他笑了,“殿下才是该小心的那一个,臣去去就回,请殿下一定要等臣。”
言罢他便走了,令仪也没有送他,只是在临风院中又坐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踱了回去。次日清早令仪在院中练剑的时候,东阳便一脸恐慌地奔了过来,口中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昨夜毕竟是初雪,地面上没有积雪,微微有些润,也只有枝头上有些薄雪,令仪剑锋一转,便将枝头的雪斩落,迷了东阳的眼。她倒提着剑看向东阳,眉心微簇,“怎么了?”
东阳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全是愤慨,“奴听她们讲,如叙郎君和萧管事私奔了!”
令仪险些被呛住,她眉头拧得更紧,“什么?”
“您还不知道么?”东阳握着拳头替自家殿下打抱不平,“今日起来便不曾看到萧管事,以为是病了,结果后来有人去给如叙郎君送饭时也没瞧见他,这就很稀罕了,如叙郎君自打入了公主府就不怎么爱走动,在这个时辰找不到人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又听人讲昨日萧管事悄悄地备了辆马车在后门那儿,那时夜深了,备车去哪儿都没好事儿,果然就瞧见了一个人行色匆匆地上了马车,”她拳头在掌心猛地一敲,“您猜是谁?”
“是如叙?”
东阳点头,“殿下真是神机妙算,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令仪反倒是笑了,“从哪儿学来的词,用得不伦不类,教别人听去了笑话。”
东阳说是陈璋教的,一面说着一面又开始声讨起众人口中私奔的两人来,满满地忿然,“枉殿下您对如叙郎君这么好,还将自己最喜欢的临风院腾给了他住,他就是这样报答您的。趁夜私奔便算了,还是跟萧管事,萧管事是什么人,他俩凑作一起,不就是那什么……”
她想了许久都没想起来,令仪在旁提点,“龙阳之好。”
东阳拍手,“对,就是这个词儿。”她突然顿悟,咬牙切齿地对令仪道,“殿下,您说,如叙郎君当时让您收留他,是不是就是为了潜入府中与萧管事在一处?”
令仪拍了拍东阳的肩,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孤也以为如此。”
许是琳琅病得不轻,息何这一去便是半月不来音讯,陈璋自然也不会独自回公主府来,更加坐实了两人私奔的传言。令仪偶尔会去临风院照看息何的那树梅花,之前每日都被息何用酒来浇灌,令仪也随他用酒来浇,满斛的西市腔倾倒下去,酒气混着梅香溢满鼻息间,倒是很像息何给她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树梅花是什么时候开的,悄无声息,待到令仪注意时它都已然聘聘婷婷地伫立在庭院中,远观如绯霞。她站在树下有些感慨,梅花落在她肩头,徒有料峭的意味。
落在别人眼中,便成了蜀华公主因府中郎君与管事私奔而失魂落魄,日日流连于临风院睹物思人的场景了。
息何在离开前不曾说过归期,但却让她等他。令仪每每回味起来时都觉得好笑,本便是不相干的人,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她从没有期盼过当真会与他发生些什么,毕竟是不同世界的人,神宫中的仙人,怎会舍得堕入凡尘。
在息何离开的第二十日时,令仪被皇帝召入延英殿中,她穿着团花锦袍走进去时,皇帝正皱着眉头,令姝自然也在,她站在御案前,瞧见令仪进来时挑了挑眉,很是不屑的模样,对埋首案牍的皇帝轻声说道:“父皇,令仪姊姊来了。”
她俨然一副储君的模样,端端地站在那里,彷若下一刻便会君临天下。皇帝听到令姝的话后抬起头来,令仪便跪下行礼,“参见父皇。”
“起来罢,”皇帝唔了一声,他面前摆着的是河东道雪灾的折子,今年的雪情来得格外迅猛,河东道灾情尤为严重,河东节度使上奏灾区已有不少百姓受冻逝去,本该是瑞雪兆丰年,谁能想到会成了灾祸,越想皇帝便越觉得头痛,“河东道雪情的事,可知道了?”
令仪点头,这样的情形下,即便她不开口,后面的事情也是早就被定下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她先将这件事情讲出口。令仪定了定神,在皇帝尚在思忖的时候,出声道:“儿臣愿前往河东道。”
此话一出,皇帝与令姝俱是一震。
令仪哧地笑了出来,抚掌道:“姊姊晓得替父皇分忧,着实是有心呢,在姊姊来之前琅华便与父皇商议过,赈灾之事非姊姊莫属,本还担心姊姊因为天寒地冻不远去,谁想到姊姊竟然自己情愿,当真是好极了。”
皇帝面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甚好,蜀华。”
启程的日子定在三日后,东阳自然是要随着一起去的,忙前忙后地准备要带去河东道的衣物,对着衣橱叹气,“听说河东道的雪都快积得比人都要高了,这时侯过去穿什么不会冷呀?是不是得多带几件狐裘外衣去?殿下身子本就弱,更是不能受寒了。”
她忙得欢快,把每日都要讨伐私奔的某两人的事情忘得烟消云散,令仪倒是没忘,临行前的那一夜还去临风院中浇了花,冬日越来越深了,正是寒梅傲骨的好时节。
她抚着枝头的花,连带着指尖都沾染上了香气,嗅在鼻息里,成了某些藏于暗夜不可言说的隐秘情愫。
黎明时分启程,她在东阳的搀扶下撩开车帘,绫罗锦座上端坐着个人,长了张神仙似的面容,冷冷清清,但在将她看入眼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却荡起了春水,玄袖铺张,一头白狼靠在他膝头,正在酣眠。
息何一双眼似睁非睁地,歪头看向她,“殿下又要弃臣而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