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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暗影将大厅填满。
下一刻,无暇的白光刺破黑暗,将四周景物也一并裹挟进光明之中。
光源是地上的一枚羊皮符纸。
乔治以剑支地,口中念出神圣的驱魔祷词,额上见汗。
“吾乃过往存在、现今存在与将要存在之所有,吾乃源头之源,吾名乌尔德、吾名薇儿丹蒂、吾名斯库尔德,以三合体之力,以主父之名,封印于光之镜中的恶魔、暗影之王阿实摩太--”
无所不在的强光令阴影无处遁形,恶魔被迫显露出真正的姿态,怒吼着在半空翻滚:“怎么可能!普通人怎么可能驾驭驱魔术!塞维尔……该死的塞维尔!居然窥知了我的真名--啊啊啊啊!”
“吾命尔即刻解除绑缚、立刻退下!”
“不,我不甘心……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了!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狂妄的小鬼,我以恶魔之名发誓,我不会放过你的--”
怨恨地咒骂着,暗影被白光束缚得更紧。
“现在放了埃莉诺,否则你就在圣光中湮灭罢。”
“不可能,哈哈哈哈,我已经把她吃了!”
“塞维尔都告诉我了,受封印束缚,你一旦刚刚进食过,便无法立即吞噬新的灵魂,埃莉诺还活着!”
“啊啊啊啊!--”恶魔无法忍受痛苦,再次嚎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做就是了!”
白光中开出一个漆黑的缺口,一个人被甩出来。乔治冲上去接住,颤抖着去探鼻息。
“快放开我!快点!”恶魔尖叫着催促。
乔治向符纸伸出手,蓦地勾唇,将咒文前后翻转:“我可没说过会放你离开。”
“什--”
白光聚拢,琴弦般的光线编制成网,将暗影严丝密缝地缠住。
非人的尖叫声越来越凄厉,已经无法分辨出字句的含义。
“回你的囚笼里去。”
符纸展开变形,成了一面光可鉴人的水银镜。镜面波光粼粼,水纹犹如漩涡,拉扯着空中的光束,将恶魔吸了进去。
强光乍现乍收,王厅中的烛焰顿时显得黯淡。
“埃莉诺,埃莉诺?埃莉诺!”乔治全身脱力,却撑着没倒下,反而大声呼唤。
片刻的寂静。
他颤抖起来。
“乔……治?”埃莉诺似乎看不清他,喃喃,“我这是……”
“请你原谅我……只有那个愿望,我无法坐视它成真,”乔治抱紧她,“这不是赎罪,绝对不是。”
他惨笑起来:“你考虑亡者、考虑自己,却不愿意考虑我。你错了,如果没有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你那是在将我往同样的路上推,逼我裁断自己有罪,怨恨自己没能救你。那样……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埃莉诺整个人都像要蜷起来:“对不起……”
“想赎罪?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亡者也许不会原谅你,但还活着的人不一样。如果你疲倦了、恐惧了,你就……多依赖我一些,甚至让我负担一切都行,”乔治哽住不能言,半晌才去吻她的额头,“我就是为此才待在你身边的。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乔治,”
他应声凝视她,埃莉诺微微侧过脸,找到他的嘴唇:“我答应你。”
顿了顿,她笑了:“当然,这会很辛苦。你我都是。”
“我早有准备。”
“那么首先,我们得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乔治将她抱上马背,一提缰绳:“这事你比我更有经验。”
埃莉诺失笑,却不否认:“还是从西角门走,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但我知道路。”
马蹄声再次响起。夜色中坡道两侧的树影幢幢,飞快地后退,枝桠间露出城中熊熊的火光。而前方的人声也越来越近。埃莉诺回头看了一眼,蜿蜒的火龙攀上了第一道门,叛军已经闯入了内城。
“船还在港口,提洛尔有队商船也在等最后一批货,运气好的话,天亮能跟他们出航。”
“这就交给你了。”
“当然。”
艾斯纳的这一夜分外漫长。古旧的斗折街巷成了战场,攻破云宫的号角响过后,叛军内部也陷入混战。一位步兵短暂地被拥为新皇,但他还没戴稳皇冠,南省将军带领的另一支军队便打着援护科穆宁的名义冲进云宫,将新皇帝就地正|法。
浓得像要滴落的蓝紫色的夜渐渐淡了,睡意沉沉的海湾蒙上微渺苍白的轻纱,开始猛涨的海浪拍击着鲜血狂欢后寂静的城墙。环绕皇都的丘陵被一笔微光勾勒,薄明时刻来临。
在这将明未明的暧昧光影中,一队尖头快船悄然从新月湾起航,冒着触礁的危险顺浅水区前行,灵巧地绕过了叛军的封锁线,向宽广的内海进发。
停泊的战船鸣号警戒。但商用小船满帆走得飞快,守军甚至来不及起锚,就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嘿!好家伙,还想追?让你们看看提洛尔水手的厉害!”
甲板上流动着快活的风,向来胆大妄为的提洛尔船员们根本不把帝国船队放在眼里。
不过片刻的功夫,日轮已从丘陵后冒头,将海面和艾斯纳照得一片通明。
袅袅的黑烟从城中竖起,像撑起天空的大柱。但这烟造的殿堂一吹即散,默然俯视皇城的高阁只有晨曦中的云宫。
埃莉诺站在桅杆下,久久凝望王厅的方向,一眨不眨。而后,她蓦地慌乱起来,伸手摸索:“乔治?”
“我在这里。”乔治拉住她,“怎么了?”
她摩挲着他的指掌,头向他的方向偏,却没有看着他。
“埃莉诺?”乔治也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将她拉得更近。
“原来如此,”金色的晨曦点亮了她随风飞舞的红发,埃莉诺终于眨了眨眼,“乔治,我看不见了。”
他一时无法出声。
她反而十分坦然,甚至出言安慰:“这代价已经很轻了。我的这双眼睛以黑暗迷惑人心,如今失去光明,是应得的惩罚。”
“但……”
“你会因为我失明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
埃莉诺粲然一笑:“那我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她转而叹了口气:“除了没法再看见你,有些可惜。”
乔治沉默地将她抱紧,仿佛要借此传达本应以目光诉说的心绪。半晌,他才说:“你会复明的,我会想办法。”
埃莉诺闭上眼:“嗯。”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她看不见,但她感觉得到,这是个灼热得能将人刺伤的夏日。
※
“该喝药了。”
埃莉诺叹息,却没拒绝,摸索着接过杯子,将药酒一饮而尽。
“多奇亚的使者已经到了?”搁下杯子,她这么问。
乔治应道:“你可以不去见他。”
“费迪南公爵的使者可不能晾着不管,更何况向他效忠的军队还在东科林西亚边境严阵以待。”埃莉诺笑了一下,“艾斯纳的新皇室也恨不得他索性直入北洛林,一路踏平卡斯蒂利亚,好永绝后患。”
“费迪南性情太急躁,无需应和他的步调。”这么说着,他从椅背后环住她的脖子,声音压低,“使者等得起,但我刚回来,你就不留点时间给我?”
颈侧有细碎的吻落下来,痒痒的,埃莉诺偏头,故意不回答:“提洛尔怎么样?”
“工匠再等几日就能到了,”他默了片刻,“听说夏至之后,会有一批帝国逃来的医者。”
她没应答。
这是艾斯纳那场劫难后的第二年春天。埃莉诺已经习惯了目不见物的生活,对寻医问药没什么兴趣,但乔治向来执拗,她也就由着他去了。
乔治在她发间埋了片刻,才轻声说:“把手摊开。”
埃莉诺不由微笑:“又给我带什么了?”
小小的物件落入掌中,冰凉冰凉的分不清是石头还是磨旧的金属,她摩挲着轮廓,随口猜:“吊坠?”
“护身符,码头遇到的一个怪人硬要卖给我。说是艾奥圣井的石头,能带来好运。”
“流传在世的圣井残片拼凑着砌起来大约可以造一座塔,他一定是看你太好骗了,才强买强卖”埃莉诺揶揄乔治,手指却收拢,珍重地将护身符包在掌心,“但我很喜欢。”
乔治片刻没开口。
她知道他又感到难过了,便向后仰,蹭了蹭他的脖子。
“埃莉诺……之后我们一起去提洛尔吧,就我们两个,假扮成朝圣的普通夫妇。我很喜欢那座城市。”
“好。”
“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港口,还有狮心酒馆也很有意思,至于商会的人……就暂时不要去见他们了,麻烦。奥利弗,我和你提过他们,夏至准备让新船下水,如果你也能去就好了。还有每年总督祭海,整座特里托城都……”
乔治停顿了一下:“埃莉诺?你还在听么?”
“嗯?”埃莉诺面朝梳妆镜,似乎走神了。
他就叹息,视线掠过镜面向下垂,忽地一怔。他不可置信地抬头。
埃莉诺缓慢地眨眼,与他在镜中视线交汇。
“三女神保佑……”乔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凝望镜子那一头,害怕一别开视线便会发现这不过是错觉。
“你刚才说到哪了?抱歉,一不小心就看入神了,”埃莉诺回过头,粲然笑开,眼中莹莹的也尽是笑意。
“乔治,好久不见。”
乔治定定看了她良久,终于展颜,嗓音柔和而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