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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争山庄作为中原武林第一世家,规模自然是不小,玉听风和西门吹雪跟着原东园走了许久方才走到山庄正院的待客大厅。
不过这一路虽然漫长,却并不无聊——北方寒冬万物萧条,无争山庄内的草木也都透着颓败之相,然而难得的是,这点衰颓也被好好地利用了起来,修剪得宜的疏枝、散落有致的败叶、将消未散的残雪……再加上庄中来回走动的仆佣并不多,整体有些清冷,却也构出“残荷听雨”的萧疏意境,堪可入画。
玉听风虽然自记事起便开始背药谱药方,拜的也是杏林门下,不过万花谷毕竟是风雅之地,多多少少也都会受其他几位师父的影响,琴棋书画各方面也都有不俗的造诣,因此看到这样的景象非但不觉得枯燥,反而难得地起了泼墨作画的兴致。
只是她这次毕竟是在西门吹雪的引荐下第一次前来拜访,不好表现得太过随意,只能抿着唇,遗憾地收回落在那覆了半片房檐白雪的湖心亭上的目光,拽着西门吹雪的衣摆随原东园进了客厅。
玉听风知道,要不是为了自己的户籍和路引,以西门吹雪的性子是根本不会来拜访这位原庄主的,所以她也不想他为难,便打定了主意自己问原庄主能否帮自己办理户籍。只是考虑到她和原庄主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便琢磨着该怎么委婉地慢慢问出来。
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等他们进了客厅,原庄主连句“请喝茶”的话都未曾说出口,西门吹雪便已经直接开了口,一如既往的单刀直入:“原前辈能否帮忙办理一份户籍?”
原东园愣了一下,这才算是明白了西门吹雪的来意。他本来还纳闷的,西门吹雪实在不像是会顺路去拜访故旧的人。
——实际上无争山庄和万梅山庄的关系本也没多么亲近,最大的联系还是四年前,西门吹雪以万梅山庄的名义正式出道的时候。那个时候他隐隐听说了一些传言,然后便应了朋友的邀请,以无争山庄的名义给万梅山庄送了贺喜的帖子,然后就此结下了善缘。不过真说起来的话,原东园的那张帖子对西门吹雪的助益还是很大的,毕竟无争山庄百年威名,就算只是一张帖子也算是代表了他的态度,让西门吹雪免受了不少江湖宵小的烦扰。而万梅山庄也极为念旧情,逢年过节都会给无争山庄送来礼物。这些年万梅山庄声名鹊起,西门吹雪的剑术更是被江湖中人认为是有望成为新一代剑神的存在,反观无争山庄却是青黄不接,愈发显现出无可挽回的颓败之势,尤其这两年,不再是无争山庄力捧万梅山庄,而是西门吹雪照拂着无争山庄。
想到这里,原东园略有些苦涩。
不过家族兴衰本就是自然趋势,他虽有心,却无力,自己天分不突出就罢了,子嗣亦是艰难,好容易人过中年方才得了个宝贝儿子,天赋根骨俱佳,人也极为聪慧机敏,偏偏又在十年前因为一场大病瞎了双眼,自此前途无光。
这是上天注定了无争山庄的兴盛走到了终点。
所以他深居简出,广结善缘,也教导儿子与人为善,只为给后世子孙们多留几条路,只望百年以后,无争山庄威名江河日下之际,也仍旧记得原家人的好,不致被人落井下石,也不致被仇人报复而无一人援手。
原东园的心态很好——毕竟他连最坏的可能都考虑到了,就算消沉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便重新抬起头,开口应道:“这不是什么麻烦事,西门贤侄交给我就是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话,原家到底在太原城经营了好几百年,莫说给个把黑户搞个户籍,便是关进监牢的犯人他都能给活动活动捞出来。
听原东园这么说,玉听风立刻松了口气,笑眯眯地道了声谢。
原东园这才知道没有户籍的是这个小姑娘——小姑娘一看就清清白白的,想来更好办理。
既然答应了下来,原东园便立刻着手去办。
这时西门吹雪便打算告辞。
原东园连忙挽留道:“西门贤侄这么见外,我可就要不高兴了——你难得来一趟,我还能让你出去住客栈?无争山庄旁的不敢说,空房子倒是多的是,这几日便在这里住下吧,也好尝尝地道的关中面食!”
虽然无争山庄肯定是要比客栈舒服的,但这毕竟是别人家,比不得客栈舒适,玉听风本来跟西门吹雪一样想离开,但是听到后面“地道的关中美食”,顿时眼睛便是一亮,然后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只能应下。
玉听风立刻笑了起来,对原东园道:“多谢原庄主招待。”
原东园客气摆手,然后又将门口的两个人喊了进来,吩咐道:“你们两个,陪着西门庄主和玉小神医在庄内转转——好好玩,我先去忙,失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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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原东园离开以后,玉听风单手托着下巴,仰着头,食指无意识地戳着下巴,然后一扯西门吹雪,道:“这个庄子很漂亮呀,西门我们去画画吧。”
西门吹雪没什么所谓,便点头应了。
然后一旁的仆人十分机灵,立刻道他去准备文房四宝,并让两位先去找个适合作画的地方。
玉听风便拉着西门吹雪,去往来的时候途径的那个带着亭子的人工湖。
不过还没走到湖边,便听到一阵极为美妙的琴声自湖心亭的方向传了出来。
玉听风不由停下了脚步,喃喃道:“……真好听啊。”——大概比起万花谷的琴圣师父也未见逊色多少。
就连西门吹雪都微微眯起眼睛,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琴声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所打断。
跟随在他们二人身后的无争山庄仆人立刻变了脸色,喊了声“少爷”,便略带了些歉意地朝玉听风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跑到湖心亭。
咳嗽声很快便停了下来。
过了半晌,一个华服少年在方才那名仆人的搀扶下走了亭子,倚靠着石栏,含笑看着他们。
这少年瞧着约莫十四岁上下,苍白的脸色带着大病未愈的虚弱,不过容貌秀气斯文,唇边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他的目光慢慢从西门吹雪和玉听风身上扫过,然后推开一旁的仆人,遥遥地拱手道:“在下原随云,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在下本该同家父一起亲迎,奈何最近身体不适,只能作罢。未曾想过会在此地遇到,倒也是缘分了——两位想是已经同家父谈完事情了?亭中温着酒,不妨入内一同喝上两杯?”
不仅笑容温柔,声音也很温和好听呢。玉听风眼睛一亮——仿佛方才的琴曲,叮叮咚咚地带着独特的韵律,用词也非常文雅,不像是混江湖的,倒像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远远看着,似乎还有着跟万花谷的弟子们相似的气息。
玉听风不由抬头看了西门吹雪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不过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她喜欢这个人。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然后玉听风就蹦蹦跳跳地跑到湖边通往湖心亭的长廊,然后往亭子里而去。
西门吹雪跟在她后面,长腿一步一步慢慢迈着,刚好跟上她的速度,眼睛却不自觉落在仍在靠在石栏上的原随云身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原小公子,与他一位朋友的朋友一样,双目皆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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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三面都挂了厚重的帷帐,单留一面通风,又点了几个火盆,温着酒,并不十分冷。
待走近了以后,西门吹雪发现对方的眼睛果然有问题,不过他行动自如,神态自若,与常人无异,若非早已知晓,恐怕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个瞎子。
玉听风事先并不知晓,自然看不出来。她只是见亭子里只有酒,先帮西门吹雪要了一壶白开水,然后才喝了两盏淡酒,刚暖了身子,便有仆人送来了之前玉听风作画要用的笔墨纸砚。
听着周围的动静,原随云很快便明白了过来:“玉姑娘是要作画?”他说着,眨了眨眼,笑道:“玉姑娘不仅医术高明,原来还擅丹青,实在令在下钦佩。”
“丹青我其实也不是很擅长~”抖开宣纸拿镇纸压好,玉听风一边挑选着原家送来的各种材质各种型号的毛笔,一边实话实话道:“主要还是你们庄子的风景太好看啦,不画下来我实在有些技痒……”
这时,原随云突然轻叹了一声,然后略有些怅惘道:“……风景,很好看吗?”
“是呀是呀!”玉听风挑了一支质量最次的狼毫,一面将其扯秃,一面道:“你看那边那块假山石,靠着那截枯木,有没有一种苍劲朴拙的感觉?还有那里……”
玉听风手指不断换着方向,噼里啪啦说了好几个画面,心里也在衡量着怎么安排布局,完全没注意原随云脸上的苦笑。
倒是原家的仆从看不下去了,小心地提醒道:“姑娘别说了,我家少爷……他、他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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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准备拿处理好的秃笔描绘那块石头的玉听风手腕一抖,直接将宣纸戳了个洞,她却顾不得这个,只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原随云——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漂亮,但此时看去,却发现其上毫无光亮,焦距亦是模糊不清。
想到自己方才的话,玉听风心里难受极了。
可偏偏原随云仍旧淡然而又和煦地朝他微笑。
玉听风瞬间没心思作画了。她一把丢掉毛笔,三两步蹦到原随云跟前,不由分说地捏住他的下巴拉到眼前。
原随云猝不及防地被她拉过去,然后就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双眼。
再然后,就是小姑娘软糯的嗓音:“这个,我好像能治……”
听到这话的刹那,仿佛心脏被攫住,呼吸停滞,就连向来灵敏的双耳都突然有了瞬间的失聪……
所以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刚说出那句话,玉听风便十分后悔地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