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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天启皇帝李承祚登基,朝堂总在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缘由炸锅,大臣们纷纷觉得,这个天下大约是不会好了。
总有那么一种人,天生就擅长把“天下太平”四个字搅合成一团浆糊,即使再多的人替他殚精竭虑,他就偏偏有能耐把那当成狼心狗肺。
李承祚是个中翘楚。
皇帝自小是个纨绔,让他打仗得劳动十万大军先护驾;让他治国得凭空让这世间生出千八百个诸葛亮,专门儿给他做这盛世江山的马前卒——就这样,他也不见得能把这朝堂摆平了,刘备找个卧龙先生去守他那扶不起的儿子,也还得礼贤下士三顾茅庐。
李承祚就算了吧,也不知道是他顾茅庐,还是让茅庐顾他,哪怕真有个诸葛亮站他眼前,他都嫌人家挡了他欣赏蒋丞相美色的路。
就按照他如今的做派,古往今来的昏君在他面前,都要道一声“甘拜下风”。
是以李承祚刚登基的时候,朝臣们的心脉健康状况似乎都不太好,那两年,“皇帝颁圣旨”的意思,跟“皇上又他娘的出幺蛾子”了的概念实在差不太多,李承祚带给他们的惊喜从来都是惊吓,一天三顿照着用膳的时辰排着班儿的来,朝野上下纷纷高呼“受不了”,唯一的好处是便宜了京中草药生意起家的大户“同安堂”——护心丹几乎被达官显贵们买断了货,至今畅销。
后来,这黑心烂肺狗皇帝,在蒋溪竹冷言冷语的“谏言”下,终于“恍然大悟”一般地意识到这样不太好,为了满朝文武的身体康健,他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减少上朝。
这个决定差点儿把一向翩翩公子的蒋丞相气得辞官回乡,准备跟李承祚来个山高水远永不相见——只不过,那一次因为皇帝豁出脸皮去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成行。
然而今天一早,李承祚颁布了一道新圣旨,可怜大虞官员刚刚经历皇帝遇刺的大事,乍一听见这圣旨,愣是面面相觑了多时,没人敢出来发表一句大论。
这圣旨说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跟天启皇帝所发布过得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消息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内容简而言之,就是皇帝瞧中了丰城侯家的嫡女,奉太后懿旨,封为贵妃。
按道理来说丰城侯是权臣,家里的嫡长女要门第有门第,要模样有模样,别说封个贵妃,就是封后也是有资格的。
可偏偏这位姑奶奶自小尚武,脾气火爆,是个打遍京城独孤求败的母老虎,觉得无人能懂她那高处不胜寒的高手寂寞。
皇上把这一位祖宗放进宫里,朝臣们都有些开始担心太后的安危——毕竟婆媳关系不好处,这姑奶奶一言不合把太后揍了的可能,其实也不是没有。
显然皇帝很有预见性,封贵妃之前,先把太后懿旨抬了出来,说明太后是同意了的。
这样一来,朝臣们关于宋璎珞小姐的脾气品行无话可说,只能默认——反正没有人敢去质疑太后挑贵妃的眼光是不是有点儿瞎,只好纷纷在私下表示,吾皇果然有过人之处,为他人之不敢为。
李承祚难得上了朝,趾高气昂地命张德英传完了圣旨,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文武百官面露菜色,非常欠抽却威风八面的笑了一笑,完全不给那些迂腐老臣撞柱子死谏的机会,一挥手宣布退朝。
他大尾巴狼一样的走回了御书房,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好像把什么人给忘了,顿时整个皇帝都有点儿慌,忙招来了张德英问:“君迟呢?怎么今日早朝不见蒋丞相?”
张德英见惯了他这副一沾上蒋溪竹就做贼心虚的嘴脸,不慌不忙道:“回皇上,丞相今儿个告病了。”
李承祚嘴角抽了抽,欲盖弥彰地皮笑肉不笑:“病了啊,这可不行……更衣出宫,朕得去瞧瞧。”
张德英没接话茬儿,头低的更低得掰了一下:“皇上,贵妃宝册,是要由礼部经过内阁再转回礼部的……如今内阁,蒋相管着呢……”
李承祚:“……”
坏了,没解释清楚……
李承祚光琢磨着明里暗里那些别有用心的环环相扣去了,契丹人怎么样,丰城侯怎么样,齐王怎么样,太后怎么样,他都一一考虑过了,唯独忘了把这些考虑跟蒋溪竹说个清楚。
他李承祚诚然不是个废物,形势所迫不得不看起来像个废物,却不代表他真的愿意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真的是个废物。
最起码,蒋溪竹就是那个让李承祚觉得,不想在他眼里一无是处的人。
可现在还不行。
即使他已经在蒋溪竹面前露出了那点儿“不废物”的端倪,但是说到底,他还并没有到可以把所有的隐瞒都一一向着这个他死皮赖脸的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解开的时候。
李承祚热锅上的蚂蚁似得转了两圈儿,突然有点儿想要不管不顾的意图,恨不得将那些破事儿跟蒋溪竹掰开了揉碎了和盘托出,忍了许久,才将将忍住。
他懊恼地皱着眉,不甘心的呼出一口长气,神情淡漠地把桌上的茶盏砸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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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璎珞走进皇帝的御书房的时候,就被那一如皇帝脆弱小心肝儿似得瓷器糊了一脸——皇帝发火儿发的太专注,外面的通传一概没听见。
宋大小姐两步跨进殿里,脚步轻盈地像踩在云端,全然没当这皇宫大内是什么尊贵地方,仿佛她想来想走都随心——虽然事实也的确这样。
这京城里什么看起来都不太像真的,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夫妻不像夫妻,以至于真的东西摆在眼前都没人信——比如天启皇帝李承祚不是个草包而是当时英才一代明君;再比如,丰城侯家的宋璎珞小姐,其实是个师承名门的江湖侠女。
这江湖侠女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宫里的影卫都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是大虞京中一众花瓶儿美女和酒囊饭袋中难得一见的能人儿,地位超然。
然而明君如今被人指着鼻子骂昏君,江湖侠女也得规规矩矩地盛装入宫当她鲁智深一样明媚的贵妃,这世道糟心的令人浑身脑袋疼。
宋璎珞眉眼妩媚细长,因为是表亲的缘故,与公子如玉的蒋丞相有着一脉相承的姣好容貌,却比蒋溪竹那淡雅如松竹的气质多了几分习武女子独特的泼辣爽朗,尤其一吊眼尾的时候,显得整个人都很凌厉,美得利落、潇洒而张扬。
宋大小姐听说自己封了“贵妃”,在侯府里琢磨了半晌,非常知情知趣儿地请了“太后懿旨”进宫“谢恩”,不料还没见到皇帝的面儿,就被糊了一脸大写的怠慢,登时就不干了。
“哟,皇上这是跟谁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找茬儿打架之意,和蒋溪竹“有话好好说”的那种君子风度全然不同,细听之下,语气竟然有点儿像没事儿找抽的李承祚,实在匪夷所思。
宋璎珞继续道:“‘臣妾’本想来谢恩,皇上不待见,也不用这么喊打喊杀的。”
李承祚刚好一肚子没处发的火儿,正等到个不开眼的撞上来。
然而他一抬眼,正瞧到宋璎珞挑眉看人的模样。
血缘就是这么神奇,沾点儿亲故就有神一般的相似,李承祚看着这和蒋溪竹有五六分相像的模样儿,愣是没发出一丁点儿脾气,只是瓮声瓮气道:“你怎么来了?礼部的册封仪式还没准备齐全,你不用这么着急进宫作威作福——你喜欢的那个宫给你留着呢,没人跟你抢。”
这语气熟悉的显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自从这位宋大小姐踏进宫门儿,张德英就不声不响地溜了出去,带走了其他值守的小太监不说,还体贴地给皇帝带上了门儿。
李承祚环视宫室一周,再没找到第二个能找茬儿的地方,只好将那一肚子火儿悻悻作罢:“坐,让你替我跑一趟齐州,跑出结果了么?”
宋璎珞在他面前没规没矩,一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全然不拿他当皇帝,甚至也没拿自己当那新鲜出炉的宋贵妃,倒茶豪饮的姿态爽朗的像梁山好汉一样一气呵成,看的李承祚直心疼自己那八百里加急运进宫的茶叶。
“皇上不是都猜到了么。”宋璎珞一扔茶杯一抹嘴,“李承祐在齐州一手遮天,对外宣称自己病了,实际天天以游猎的名义招募训练死士,旁人都以为他不理正事,只知道与侍妾歌姬厮混宴饮,可是照我看来,皇上这位兄长的心思可是不小。”
李承祚听出她还有后言,追问道:“怎么说?”
宋璎珞“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倾城倾国的美人貌都平白带出了几分冷厉:“皇上还记不记得先帝临终前留给了齐王一位谋士,叫季云珍的?”
“记得。”李承祚道,“他家与太后家还是拐了几道弯的表亲,论理朕还要叫一声表舅,他怎么了?”
宋璎珞又笑了一笑:“先帝将这位幕僚留给齐王,一是借着这七扭八歪的关系想让皇上照拂一点儿情面——毕竟是太后的娘家人;二就是随时提点着齐王,让他收敛收敛自己那‘司马昭之心’。显然,皇上您这位哥哥误解先帝了,他把这位季先生是做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折磨就浑身难受——此人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您若是有能再见这位表舅的一日,赏他个痛快是要紧。”
李承祚闻言,少有的沉默了一瞬,半晌才道:“还有呢?”
宋璎珞犹豫了一下,像是终于理清了那前前后后的条理,才开口道:“皇上可知道乌金?”
李承祚眉头一紧,脸色已经变了:“……原来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