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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警觉起来,往后退了半步:“乐公子,好久不见。”
乐莘站起身,将怀中的那面白玉琵琶细心地收进随身带来的长盒里。
那盒子看起来像是用金丝楠木做的,纹理细腻而出彩,望上一眼便觉得华贵。
盒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软布,选得是上好的锦缎。盒中还有几处玉石做的小机关,能将琵琶准确的卡扣住,每一处设置都体现出主人对这琵琶的在乎。
待收好了琴,乐莘才转过脸来,看向赵玉:“这么多年不见,公主还是风采依旧。”
赵玉摸上腰间佩的软剑,出鞘直指乐莘:“有话不妨直说,你千里迢迢地从漠北来此,总不会只为了寒暄几句。”
乐莘勾起唇角,引得长眉弯起,划出个风流的弧度:“自然不会,在下是有事相求,想请公主随我到玉华楼走一趟。夜色正好,用些酒水才妥当,不知道公主能否赏个面子?”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赵玉脸上浮起嘲讽之色:“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从不与魔教中人往来,你该是知道的。”
乐莘倒是不以为忤,装作看不见她的不屑:“世人皆说我有罪,公主也以为我有罪,那我便是有罪了。流言难止,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可我手下的无数亡魂,却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所谓的正道中人披一张好看的皮,骗过了天下人,除害的反倒算作旁门左道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非是即非的道理,公主着相了。”
此时的乐莘莫名让人觉得孤独,带着些看尽世情的怜悯。
慈悲。
赵玉怔了一怔,很快回过神来:“举世皆浊我独清?好大的脸面,哪里来的信心?不必多费唇舌纠缠,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要动手便来得痛快些。”
乐莘似乎有些失望,他垂下眼来,看着自己的手心低声呢喃:“我说过,我从不杀不该死的人啊。”
却不过一瞬间,他便又重新抬起头来,回身捧过那装着琵琶的木盒,脚下轻点,转眼便站在了驿馆高高的院墙上:“公主分不清是非,轻重却能分清罢。我手上有丹书铁券的消息,若是想要,便随我来。”
站在院中的赵玉握剑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昨日几人才知道丹书铁券的存在,今日这乐莘便现了身,怎么想都不对。
她一向与江湖中人井水不犯河水,与乐莘也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何故找上她来。
可这魔头亦正亦邪,高深莫测,手中一管玉萧几乎无人能敌。
如今周围无人,她也不曾料到会在中地见到北地的高手,四青姐妹都被她派在卫忆那里当值,此时若想要将她制住实在易如反掌,哪里还需要用上什么阴谋诡计。
眼看着高墙上的那抹身影消失了,赵玉咬了咬牙,也跟着飞身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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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华楼是这城里最有名的青楼,入了夜之后十分热闹。
赵玉跟着乐莘才走到门口,便有小厮上来相迎,堆了满脸的笑:“公子脸生得很,是头次来吧?”
赵玉自袖中掏出锭金子来,放在小厮“无意”伸出的手掌上:“给爷备一桌酒菜,招几个清倌,找个安静些的隔间。”
乐莘笑眼看向她,有些意外:“玉公子竟然懂行得很?”
比起他的温和,赵玉则显得冷淡许多:“*苦短,乐公子还是不要废话的好。”
说着,赵玉便迈过了门去,走出几步又回头望他:“你莫不是来发呆的?”
乐莘用指尖轻轻敲击着琴盒,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是吴妈妈聘来的琴师,今晚要在堂里奏乐。”
赵玉蹩起眉,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向小厮道:“那便在大堂置一桌饭菜就是,姑娘也不必请了。”
乐莘这时也迈进门里来,与赵玉站在一处:“玉公子身份贵重,还是去隔间寻欢的好。我听说这里的有位姑娘的琵琶曲实是一绝,既然来了,不妨欣赏享受一番。待我演过一曲,自会去寻玉公子的,也好借了公子的光,向那位姑娘讨教讨教。”
那小厮有些踌躇,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这便不巧了,琵琶姑娘今儿不舒服,说是要歇着,吴妈妈已是准了的,公子您看?”
赵玉看向乐莘,见他依然是那副道貌岸然的儒雅样子,冷哼一声,自袖中掏出张银票来,举到小厮面前:“不知可否打个商量,委屈一下你们玉华楼的姑娘。”
那小厮看见那数额,顿时下了决定,满面的谄媚:“公子您请先与小的去雅间,小的随后便去找吴妈妈,叫琵琶姑娘来服侍公子。”
赵玉点点头,随着那小厮上楼去了。
乐莘看着赵玉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赵玉转过楼角,已看不见了,他才收回了眼神。
“是个有趣的人。”
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乐莘才朝着堂中的高台走去。
他将琴盒轻轻搁在小桌上,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面白玉琵琶,动作间流露万般柔情。
乐莘把琴抱在怀里,坐在早就为他备好的鼓墩上。
他抬眼向下望过一圈,却没找到要找的人。
不过没关系,乐莘如是想。
该逃的,终归是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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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生来便如浮萍一般,由不得自己。
琵琶倚靠在绣榻上,看着床帐出神,染了蔻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乐公子每天都会悄悄与她见一面的,今日却没有。
这是厌弃她的意思么,还是说,他已经得了消息。
为何偏偏,为何偏偏是自己呢。
尘世诸多苦难,莫非是都要让自己尝一遍才能算够么,恐怕是天意吧。
怨憎逢会,爱也要别离了吗?那便又应了那句求不得。
罢了,“悲哉六识,沉沦八苦”而已,她受得住。
她早已习惯了。
只是那人太过温暖了,让她不甘心放开。
思量中,有小厮来叫门。
外间守着的丫头应过,很快便走到里间来,手中捧着个茶盘:“姑娘,还是得要走一趟的,吴妈妈着人来了,说是有贵客到了,让您去一趟妙音阁。”
这丫头是前些日子才来的,玉华楼的鸨母是个势利的,一向看不起她的软弱性子。
若不是那富商家的公子对她有意,同那鸨母提过一句,她恐怕还是一人守着那间小屋,守着她的琵琶,形单影只地过着平淡日子。
她倒觉得那时比现在要好过些,一个人反而要自在。
更何况,还能见到那个人,那个美好到让她沉沦的人。
许是逆来顺受惯了,纵然百般不愿,琵琶还是站了起来,走到衣柜前,挑选合适的罩衫。
衣裳首饰倒是不曾缺短的,毕竟自小被买来,在楼里拜师学艺,若不是脱颖而出,她也不能被点了“琵琶”之名,全了清白之身。技艺拿得出手,点她听曲的客人自然不在少数。
琵琶选定了一件雪青色的,对着妆镜愣了一愣,还是拿起脂粉,匆匆用了些,好能遮住脸上的憔悴。
这就是她的命吧,不能脱身,注定要被锁在这楼中。
埋没,蹉跎这一生。
门外的小厮似乎有些急,催了又催,想必这次是位贵客。
琵琶放下手中的石黛,取过自己的琴来,向屋外走去。
被引着到了妙音阁,琵琶还来不及抬头,便听见个极好听的声音:“你就是琵琶?”
琵琶抬起头来,盈盈地笑了:“奴家便是了。”
这公子生得可真好,光是这通身的气派,便不像平常来楼里寻欢的那些俗人。
说起来,乐公子也不像是个琴师。
鹤立鸡群不过如此,凡事经了比对之后,就更觉得分明。
赵玉斟了一杯酒,收回看向她的目光:“嗯,坐下吧,可会弹虚籁?”
琵琶依言坐下,指尖轻轻滑过琴弦,试了试音色:“自然是会的,公子想听哪一节?”
赵玉将酒杯放在唇边,不知想起了什么:“乐莘说你技艺精湛,那便弹第二节吧,正好比比你们孰高孰低。”
琵琶心神一震,抱着琴的手臂紧了紧:“乐公子?”
赵玉看向她,见她神色有异,不解道:“怎么?”
琵琶低头,开始调起弦来:“奴家失态了,公子莫怪。”
赵玉挑挑眉,并没有继续追问。
纸醉金迷,销金窟里,两人对坐无言。
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清净。
琵琶的心思早已不在琴上,才酝酿好的一潭静水,被一句话轻易地又惹起了涟漪。
人自有其可悲之处,明知不可为却想为,不放过一丝希望。
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不试过一把,又有谁能知道呢。
她不想把乐莘当做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