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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国富民强,百姓虽知大军已发,但却并不怎么恐慌,京城的街街巷巷照旧都挂起了彩灯,挑起了红绸。到底是上元佳节,宫里也不好一如既往得冷冷清清,太子赵博同卫忆商议过,着太子妃柴莹全权接过这装点宫室的活计,让卫忆适时指点一二即可。
卫忆自知这操持内事的本领是及不上太子妃的,她自小便得了先太后宠爱,赵回又大包大揽,国公府乌烟瘴气,国公夫人顾她不及,她哪里比得上正经受过训的贵女们。若不是有墨玉这一得力干将,之后博儿又娶了柴莹,以卫忆这懒怠性子,怕是要出不少错漏。说是指点,卫忆干脆把墨玉拨派给太子妃,打算自己请来赵曦和赵玉,再并上一个赵深,依着自己的性子将昭阳殿布置起来。
天还蒙蒙亮,卫忆便动身去侧殿,将还在被窝里的赵深挖了起来。赵深满脸迷茫地任卫忆摆弄来,摆弄去,待卫忆替他用冷帕子擦过脸,他才揉揉眼睛,十分严肃地丢下一句“男女授受不亲”,便挣开卫忆的手,红着脸跑到外室去了。
卫忆无奈一笑,将茶水和齿木递给素霓,让素霓追出去替熊孩子净口,又遣了素虹去传膳,这才慢慢悠悠地向外走。
素云接过卫忆手中的帕子,又将一旁搁着的手炉递给她:“奴婢已安排了人去唤公主们,奴婢昨夜同墨玉姑姑商量了,自作主张,怕娘娘想得紧,去请了东宫的小主子来。”
卫忆将炉子拢在怀里,眯了眯眼,侧头看向素云:“你们是本宫肚里的蛔虫不成,只是孩子年幼,怕是起得晚,本宫盘算着晌午时候再去叫呢。既都去了,便将馨侧妃一并传过来。”
素云笑得讨巧,慢了半步跟在卫忆身后:“墨玉姑姑才是最懂娘娘心思的那个,说是让晌午去的,早上先探探娘娘的口风,一会儿婢子便传下去,邀侧妃也一并过来。”
卫忆轻轻颔首,脚下的步子快了些:“就这么办吧。”
素云在原地呆立几秒,想起东宫的那位小皇孙,叹了口气,连忙疾步跟上。
自卫忆动筷子起,赵深便在一旁像个小老头似的唠唠叨叨。一会儿谈起这宫里的风景比起宫外别有一分趣致,一会儿说到大臣们的劳苦功高,一会儿又提及上元夜宴,上唇下唇开开合合地,忙碌得紧。
卫忆被他的反常搞得烦不胜烦,她捏起一个水饺,塞进赵深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里:“你若是再多说一个字,本宫便真不宣你那心上人来,你就好生等到晚宴罢。”
赵深的耳朵微微泛了红色,乖乖地啃着嘴里的饺子,低头认真地搅拌着碗里的糖粥。
卫忆呼出一口气,满意地笑笑,命素云拿出早就备好的手串来:“你险些弄伤袁姑娘那次,皇上便准备了这东西,准备让你拿去给那丫头赔罪。不想事务纷忙,拖到现在也没送出手去,你趁着这机会,讨好讨好袁姑娘,千万不要让她记恨你才好。”
赵深抬起头来,盯着素云的手看了半晌。那手串是用珍珠串成的,颗颗分明圆润,泛着荧光,中间坠了只翩然欲飞的小蝴蝶,大概是有名的匠人融了银子,拉丝制成的,栩栩如生。这礼物显然是费了心思,赵深觉得自己被人在乎着,他含混地道了谢,埋头吃起粥来,不肯让人看见他微微发红的眼眶。
卫忆自然看出赵深的不妥,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地怜爱了。赵深贴身的宫女想进来服侍,却又碍着卫忆的身份,只得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素云将饭后给主子清口的茶水斟好,淡淡扫了门口的宫女一眼,勾出一个笑来。
比那檐上久久不化的冰柱,还要冷上三分。
另一边儿,收拾妥当的赵曦带着宫人们抄了花园小道,恰好碰到了刚从青阳宫出来的赵玉。赵曦形容憔悴,脸上扑了厚重的粉,远远看去像个幽魂似得。赵玉皱皱鼻子,跃过隔着的水塘,在她面前站定,她的眼神逡巡了一圈,总算在这阴盛阳衰的队伍里,找到了那么个不算阴也不算阳的内侍,沉声斥道:“你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那内侍只是个外院的,并未贴身伺候过,他愣了愣,又支吾了半天,还是跪下认了这飞来横罪。赵曦无语扶额,将那小太监扶起来,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说:“阿姐还是这么怜香惜玉,就是可怜了这无端受累的小公公。你别责怪他,我没什么大碍,有些恍惚罢了。那几日在涓太妃那里不知怎么的了——”说着,她挽起赵玉的手,示意随行众人后退几步,这才接着道:“我也不大能记得清,只依稀记得我顶撞了皇嫂,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也拿不准具体说了些什么,这几日睡得也不踏实,直到皇嫂派人来宣我,才稍稍安心了些。”
赵玉拂开赵曦的手,在斜前方的草丛里捡了一颗松果,塞在赵曦掌心里,也不去接她的话茬,看似无意地问道:“如懿今日为何走这条路,我记得你平常是走北边那条大道的。”
赵曦摊开手掌看了看,将那已是没籽的空壳丢掉,自嘲地笑笑:“皇宫果然是皇宫,竟把你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赵玉本是满不在乎地背着手走在前面,听到赵曦这番话,停下来扭身看她,眼神锐利:“究竟是谁变了,还未到见分晓的时候,只是皇宫何辜,又怎来怪罪呢。”
寒风刺骨,赵曦不禁打了个哆嗦。
两个人如此僵持了一会儿,赵曦先笑了,上前扯起赵玉的袖子:“我总归是走不出心血来潮这四个字的,不管是上面那番话,这条路,还有我这个人,都是心血来潮罢了。”
赵玉瞄一眼赵曦的手,轻轻甩开。赵曦有些不知所措,可怜巴巴地和赵玉对视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赵玉长叹一口气,伸出长臂揽过赵曦的肩:“如懿,这么些年不见,你怎的还是个小矮冬瓜,同云阁主一样,果真是只长了心眼儿。”
赵曦怒,使上了吃奶的劲将赵玉拼命向外推,可她这点力道,之于眼前这女登徒子,无异于是蜉蚍撼树。
赵玉老神在在的揽着她往前走,也不拦她,任由她胡作非为:“多长些心眼也并非坏事,再留几分素心也就是了。”
赵曦奈何不了她,凶狠地瞪她一眼,又拿拳头重重地擂她一下才算作罢:“阿姐既是信我,又为何平白吓唬我一场。”
赵玉闷哼一声,松开赵曦,双手作势捂上侧腰:“哎,本宫被你打得受了内伤,只好先走一步。”
赵曦被她气笑,也不再去追究这其中的因果,脚下紧赶几步,又与她并肩走着。
待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地到了地方,人已经到得基本齐全了。
卫忆怀中搂着个穿得红彤彤的胖小子逗弄着,孩子正憨憨地对着她笑,见了姐妹俩,卫忆冲她们挥挥手,让她们也近前来看看孩子。卫忆拒绝了毛毛躁躁的赵曦,欲把孩子送到赵玉怀里。
赵玉蹩眉,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软趴趴的小东西,支楞着胳膊捧到赵曦面前,好方便让她逗弄。
卫忆身旁坐着个素衣女子,见孩子皱了脸,她立刻将孩子从赵玉手中接来,放在赵曦面前的小榻上:“定远公主不必如此为难,震儿他虽是傻了些,但却也不粘着人让抱,放在榻上,自己也能和自己玩得安稳。”
这女子说得不卑不亢,语气也像是随口闲扯的家常,却让卫忆霎时间沉了脸色。
赵玉有些慌乱,连忙同那清丽女子解释:“馨侧妃,我…我向来嘴笨,做事有时也没个轻重。我不是不喜震儿,只是小孩子总和我过不去,拿我做恭桶,我实在是,怕了这些小祖宗们。”
赵曦在旁边啐她一口,随手扯过赵深刚剪好的灯纸丢她:“阿姐你不雅,实在是不雅,这殿里就属你多事。你轻功好,罚你今儿个与侧妃协理,把后院儿堆的那些条彩绸都好生挂起来。”
赵玉自知理亏,也懒得反驳,尴尬地冲甄馨笑笑,同她一齐去后院儿了。
两人走了不一会儿,前院便又恢复了一派祥和,只赵深板着个小脸,磨了毁他灯纸的赵曦替他做灯架,自己又拿了些纸来,认认真真地重新裁剪。
这可是,要送给菁菁的小兔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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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上倒是歌舞升平,朝臣们个个都好似亲如一家,和乐得很。
卫忆提前离了席,回到寝殿,稍作洗漱便歇下了。她用了不少酒水,有些晕晕沉沉的,只这样半梦半醒地睡了约莫一个时辰,便被前来探望的太子惊醒了。
卫忆看了来传话的墨玉一眼,本欲发作,硬生生地忍下了脾气,哑声道:“让他进来。”
赵博迈进门来,看见自家母后生硬的脸色,顿觉不好,只得讪笑道:“竟扰了母后睡眠,儿臣有罪。只是父皇有命,务必将这物件儿今日交到您手里,圣旨难违,母后就别训斥儿子了。”
卫忆心中一动,面上却还是佯作不耐:“本宫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儿,先搁在那儿罢。”
赵博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卫忆会意,装模作样地嗔他一眼,扬声道:“墨玉,给博儿添杯热茶,再吩咐后厨上碗醒酒汤来,省得他明日起来头疼。”
赵博得了便宜,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靠坐在圈椅上:“还是母后这儿舒服,能得片刻安宁。东宫里乌烟瘴气的,前朝又战火纷飞,其中苦闷,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卫忆是个护犊子的,听了这番话,立时肃了脸色:“可是那桐怀雪灾的事儿?”
赵博眯着眼,点点头:“父皇远征,户部称空,安国公也横插一脚,怕朝廷断了他的财路,牵涉广大,儿臣又处处受牵制,也动他不得。”
卫忆冷笑,修剪整齐的指甲划过被子缎面上的绣花:“帝王心术,本宫是摸不透的,你们父子俩按而不发,自然有你们的道理。可要论一个“混”字,谁又能混过你外公呢?”
赵博直起身来,以手撑头,沉吟片刻,很有些犹疑。
卫忆打量着赵博,见他眼下青黑,显然已是倦极,她不由地缓了脸色,柔声安慰:“势孤取和,先解了燃眉之急,再徐徐图之。你要保重身体,万万不可废寝忘食,要照顾好自己。”
赵博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还惦着公事,用过了醒酒汤便匆匆告退了。
卫忆叹了口气,只得让晚上值夜的素霓多关照关照东宫的动静。打点好一切,她屏退众人,打开了桌上的锦盒。
锦盒里摆着个小小的沉香木摆件,下面压了一封书信。沉香木雕成花灯的样子,花灯上只孤零零地刻了一支箭。卫忆失笑,拿着木雕摆弄了一会儿,这才展开了信来。
信上报了平安,又零零碎碎地写了不少琐事,信末却是话锋一转,叮嘱卫忆不可贪凉,要每日多进些汤水。
“吾妻阿忆,朕心如此箭,只愿旦暮间便能归于汝手。不在左右,始终难安。”
更深露重,卫忆只觉得身边只有这封信,这块木头是热的,他不在身边,这昭阳殿冷得紧,着实冷得紧。
这漫漫长夜,本该宿着鸳鸯的锦被里却只有她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