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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么?”
“臣下方才是为陛下的龙威所折服。”徐意山答道。
洛帝嘴角微微翘起,“你这是爱上朕了吗,顾小侍?”
徐意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心想:“多看你几眼就是爱上你,你还真是好意思。我其实是想看着你死——最好是穿着这身龙袍惨死在我手上。”
不过他嘴上却答道:“臣下一直很尊重和仰慕陛下。”
“是吗?朕怎么不觉得……朕倒是觉得朕如果不是穿着这身龙袍,你都不会多看朕一眼?”,洛帝漆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戏谑,“其实你爱的是穿着这身衣服的人吧?”
“臣下不敢!”徐意山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无论陛下是什么样子,臣下都会尽心服侍陛下的!”
男人微微皱起了英挺的眉,一把抓住徐意山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前:“那你就是这么服侍朕的?连身衣服都不愿意换?上次穿着肮脏的宫人服,这次还穿着你自己的衣服,你还真以为朕次次都能容忍你?”
徐意山想要跪下谢罪,可男人用双手将他拽着,不让他跪下,两个人也几乎贴到了一起。又因为他的身高刚好在这人的眉骨处,徐意山能感到他们连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他不禁抬眼,首先看见的是这人高挺的鼻梁;再往上是一双有着浓密睫毛的深邃眼眸,而这人视线的尽头竟然是自己的嘴唇!
他觉得自己的双唇好像被针刺了一样,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请……请陛下再给臣下一个机会,请陛下恕罪!”
洛帝冷冷道:“你凭什么要求朕宽恕你?你以为你当上小侍了,就可以要求更多?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在朕心里,无论你穿着什么衣裳,无论你的称谓变成了什么,你永远都是那个低贱的‘顾宫人’。”
你永远都是那个低贱的顾宫人。
徐意山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已经不知道该是恨还是怒,只觉浑身上下都似被灌满了铅水,既冰又痛。他努力劝自己不要理会这人说的,全心应付现在的局面,可正是仇人说的话,令他无法不在意。
和戚太皇侍等人对他的嫌弃不同,这是对于他整个人完完全全的否定。曾几何时,他是都城名门望族嫡系一脉的嫡长子,哪里有人敢对他说这种话。如今进了宫,接受了这么多人的讽刺和白眼,期间落差可算得上是从天上到地下。而就算是如此,他也没有任何的怨怼,因为骨子里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徐意山”,不是‘顾思书”。可现在这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只要他在这宫里一天,他就是“顾思书”:一个已经被打上三姓家奴烙印的低贱之人,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那么您希望‘顾宫人’如何呢?”问出这一句时,他的嘴角竟有一丝笑意。
“去将你该穿的衣服拿过来,在朕面前换上。”洛帝将他扔开,见徐意山还站着,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还不快去?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诺。”短短的一个字音,却让他如同呕血。他很想一走了之,但他知道,如果选择离开,便再也没有机会接近这个人了,之前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甚至让自己性命不保。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忍。
徐意山一步一步地走到温泉房,来到那个放着纱衣的藤椅旁边。他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地拿起这件衣服,但事实证明他错得相当离谱。他现在只想用内力将这个藤椅劈成两半,让自己再也看不到那上面摆的是什么——他想要撕了这令他感到恶心的一切,统统碎尸万段!
最后他还是伸手将那团透明的东西抓了起来,抱进怀里。衣服很轻很轻,他走在路上时还能闻到从下方飘来的幽幽香气,令他的胃中翻腾不已。
“回来了?”洛帝头也未抬,继续执着御笔批改奏章。
是了,这人今日穿着龙袍来这里,说明他很忙碌,根本来不及换衣服。他的那个聋哑人侍卫来的时候手上也是捧着一叠折子的。可既然他都如此忙了,为何还要招幸一个小侍?为何还要花这时间来侮辱自己?
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洛帝道:“朕今日公务繁忙,本不想招人侍寝,但实在经不住戚太皇侍劝说。他说朕这半月余没有碰过除了阿君之外的其他人,就算再忙也要去其他宫走走。朕第一个便想到了你——因为你上次的表现还不错,在朕看书的时候能保持安静。”
原来如此。他的用处也就是这样了。
徐意山将手放到自己的腰带上,努力往好的方面想:他现在只是在仇人面前脱衣服,待会一定不会发生更严重的事,他应该感到庆幸。
将腰带取下之后,他将天青色的外袍脱了下来。这件天青色长袍是尚衣局做的,款式没有什么特别,上面也没有任何花纹,但他特别喜欢。他看着落到地上的长袍,动作变得有些迟缓。因为脱掉接下来的中衣和亵裤,那就是真的要对着这人不着片缕了。
“磨磨蹭蹭。”洛帝依旧看都不看他一眼,挥笔之间,又一本奏折批阅完毕。
“看样子这人是不会过分关注自己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而且他在淮水郡接受训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对着旁人脱过衣服。相信就算面对的是他的仇人,他也一样可以熬过去。
他将中衣和亵裤都扒了下来,却是无论如何都穿不了手上的纱衣。这衣服光是看着都令他感到羞耻,更妄论要他自己穿上身了。
“还不快穿上?”洛帝虽是没看他,却仿佛知道他的每一步动作。他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坐着,好像催着徐意山换衣服的根本不是他。他抿着淡色的薄唇,上衣的领子仍然扣得紧好,龙袍从上到下没有一丝褶皱,整个人就像是在议政殿议事,而不是在招人侍寝。
徐意山更觉耻辱。在自己的仇人面前穿这种衣服本就是天大的折辱了,更气人的是仇人却还穿得一丝不苟!
他死死地抓着手里的纱衣,心想着以后在弄死洛帝之前一定要也要让这人试试穿透明纱衣的滋味,然后再把那衣服撕碎了塞进他的嘴里。
他几乎是快要咬碎了牙才穿好这纱衣,扣着扣子的手都气得在发抖。
洛帝其实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顾小侍”。见他已经穿上那衣服,便放下朱笔,抬头正大光明地看着他。得出的结论是,皮肤白皙如玉石,却并不是不健康的苍白;身材也很匀称,没有像其他君侍那样瘦得如皮包骨头,反而有很漂亮的两三块腹肌,配着窄腰翘臀,十分赏心悦目。
光看这身体,洛帝觉得倒还有些意思。只可惜少年的脸长得实在不怎么样,眉毛疏淡,唇厚脸圆,唯一好看的眼睛还缺乏感情,说清秀都是勉强。再加上左脸上那道长疤,真是不堪入目。
徐意山还不知道自己的这张假脸,在眼光甚高的洛帝眼中得到的评价是“不堪入目”,他只是觉得难受得快要死去。洛帝像是在用目光一寸一寸地凌迟他,每到一处都像在用刀子切割,最后四分五裂,如沐鲜血。
“你知道朕为何要让君侍穿这纱衣?”洛帝嘴角带了一丝笑意。
“臣下不知。”他无力道。
“因为朕喜欢一个一个地亲手将这些扣子解开,或者是一下子撕开这衣服,听扣子全都洒在地上的声音。”
“变态。”徐意山在心里骂他。关键是这人说着这么恶心的话,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不过,”洛帝微抬着棱角分明的下颌,领口露出更多洁白,“自从有了阿君之后,朕就再没兴趣同其他人玩这些游戏了。朕今天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有任何违抗朕的心思,也不要让自己显得特殊。明白了么?”
“臣下明白。”
洛帝看着徐意山从之前的愤怒到现在的平静,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他从桌边起身,走到他的“顾小侍”身边,伸手揽住了少年的纤腰,在他耳边道:“你想当御侍吗?”
徐意山看他走过来就觉得不妙,他捏紧了拳头,谨慎道:“一切全凭圣上做主。”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洛帝看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如同天下最冰冷的深潭。
“臣下不久前才当上小侍,资历尚浅,而且出身也不好,怕是难以胜任。”
“不错。”洛帝颔首,放开了他,“只是朕的八位御侍里面,有位雪璋宫的夏御侍特别不得朕心。每次朕一去到雪璋宫,他就缠上来求朕宠幸他。不光如此,他还买通了朕这乾阳宫里的太监,想尽办法要朕想起他的存在。你说,这人是不是活腻了?”
徐意山想了想,道:“夏御侍应该是过于倾慕陛下,才会如此。”
“倾慕?他不过是想坐到更高的位子罢了。雪璋宫的戚妃侍是戚太皇侍的亲侄子,一直压着他一头,所以他想要升上妃侍,和戚氏平起平坐,真是天真!”
“那陛下就不相信这宫里是有人真心爱着您的吗?”徐意山不禁问道。
“当然有。”皇帝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但当他看向徐意山时,眼中的柔色都消失殆尽,“此事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知道,夏氏一倒台,你就有可能上位。因为至少你不会像他一样烦朕。”
“可是……”
“没有可是。如今夏氏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如果夏氏没有犯任何过错的话,朕没有办法将他从御侍撤下来。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父亲是礼部顾侍郎吧?你应该懂朕的意思了?”
徐意山很不想蹚这滩浑水,但是又不能弃顾思书的父亲于不顾,为难道:“臣下也很希望能帮助陛下,只是臣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无法达到陛下想要的效果。”
“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朕这段时间都不会招幸你了。如果你能将此事做成,朕才会再见你。到那时,你就会是以御侍的身份见到朕,朕说不定也就不会再视你为宫人了。”
徐意山在心里冷笑:这人在给了他狠狠的一耳光之后,又赏了他如此大一颗糖,端的是好心计。只是他会不会接受这颗糖就不一定了——糖果虽甜,难免有毒。
洛帝说完他想说的之后便离开了。徐意山换回自己天青色的小侍服之后,也急匆匆地想要逃离此处。他刚跑到东暖阁门口,就见邱公公正抄着手,笑眯眯地等着他。
徐意山忘记自己应当装成被临幸过的样子,看着邱公公有些尴尬。没想到邱公公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他,嘴里还道:
“顾小侍,您身子不适,请慢些走。”
徐意山心里对这邱公公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由他扶着下了台阶,坐进等在殿门口的软轿里。
轿子仍如来时一般平稳,只是一路看到的景色与来时大不相同了。深黑色的夜空如浓墨泼成,一轮皎白的明月遥遥挂在天际,也似乎染上了些许墨色。
轿行云动,而墨染的流云像是正在托着月亮跟着他们一同往前走。洗净的天幕下,一座座宫殿都亮起了宫灯,一些宫人和太监往来穿梭,手中的灯笼忽明忽灭,如同天上藏起来的点点星辰。
小范见他看得起劲,靠近小窗边,红着脸小声问:“主子,您还好吗?”
“我很好,”他平静地看着小范在窗外露出的小半张脸,“谢谢你的关心。”
小范愣住了,跟着轿子的步伐慢了下来。但他随即追上前去,蹦跳着道:“回去之后,我要给主子做好多好吃的,还要将院子里的广玉兰都养到最好!对了,还有大花,那只南水院的猫,主人你喜欢猫吗……”
回到福煦宫时,众小侍都睡下了,四周寂静无声。徐意山从轿上下来,和小范一同跨进院子。
徐意山刚刚在门口就察觉到院子里有人,进来一看果然有个黑影。他让小范将宫灯递给他,走近抬手一照——
明宇杉?他怎么在这里?
“小范,你先去睡。”
“不要!主子,我担心你……”小范急急地跟过来。
“快去,我不想说第二遍。”他压低了声音,里面隐含着一丝愠怒。小范缩缩脖子,只得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徐意山将灯笼放到圆桌上,坐上桌边的石凳。明宇杉一直阴沉着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找我何事?”徐意山问道。
明宇杉从桌对面的凳子上移到徐意山身边,忽然抓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道:
“洛帝有没有把你怎样?”
“还能怎样?”他笑了,将手□□,一脸淡然:“不过就是侍个寝,明小侍何必为此专门跑来一趟?”
明宇杉双手成拳,死死地盯着他的侧脸:“我听人说过,这一两年来偶尔去侍寝的小侍基本都没被那人碰过,其实都是守活寡。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明宇杉又想去捉他的手,但被躲开了,“你只用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院子里的广玉兰在夜色里如一个个白色的小灯笼,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夜风轻拂过白色的花瓣,将香味染上他们的眉间与鬓角。
徐意山深吸一口这醉人的香气,迎着明宇杉无比真挚的目光,缓缓道:
“怎么,半夜是你发病的时间吗,明小侍?”
明宇杉气得脸都扭曲了,低吼道:“你玩弄我!上次也是这样,玩过之后就随便丢掉,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完全没有。”徐意山站起身来,“你继续发病吧,恕在下无力奉陪了。”
“不行,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明宇杉也站了起来。
“可以。不过在我回答你之前,请明小侍先说说你上次是怎么从我房里逃脱的?”
“我……不是……我……”
“再见。”徐意山提起桌上的灯笼,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天青色的背影。
在徐意山侍寝之后的一个月里,洛帝开始频繁地招小侍侍寝,福煦宫里也逐渐传出了这些小侍里谁谁谁即将要当上御侍的消息。他本来还担心顾思书的父亲会因自己的不作为而受到牵连,却没想到洛帝实际是在广撒网,或者说是广发糖,连熊小侍和明小侍都没有放过。
这两个人在被叫去侍寝之后,都有来找过“顾小侍”,但他一个人都没见。他将自己关在小院里看书,偶尔去看看其他小侍的蹴鞠比赛——他已经弄明白蹴鞠的规则了,只是没有真正玩过一次。他向往这些少年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和挥洒的汗水,但他知道他永远无法融入他们。当他选择复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只能活在无尽的血腥和阴暗里。
这天上午,他正在院子里看小范替他找来的一本描绘沛水郡风土人情的画册,小范忽然从院子外边跑了进来,对他说有客人来了。他刚放下书,便见一个长得斯斯文文的青年小太监出现在了院门口,好奇地打量着他。
“您是?”徐意山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问道。
“咱家是碧泱宫的邹公公,冷皇侍大人邀您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