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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墨沉默。
老人转而却又冷哼了一声道:“罢了,老夫也不屑于听些无聊琐事。”
他低下头,随意拨了一曲破阵曲的调子,又道,“你若寻谨之,便再往前走,看到前面的映雪湖止步就好。”
话毕,他便不再理会迟墨,专心于他手下的长琴。
泠泠如潺流的琴声转而高起,如破阵杀敌的战士,浴血奋杀,激起一迈豪情。
迟墨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才向着老人所指示的方向走去。
等她的身形已经彻底被铺天盖地的扬落的桃花所覆盖,鬓发斑白的老人这才松开了指下按着的琴弦,眼神晦涩的望着她身影遁去的方向,口中轻声道:“菁华却白头……老不死的,你家的丫头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般坎坷……”
他的声音渐沉,旋即吞没在袅袅的琴音中。
他的琴声传的很远,一直到迟墨走到了湖边才又淡了下去。
一望无垠的蔚蓝湖水旁正立着一块石碑,上写映雪二字。
想来这便是老人所说的映雪湖。
然而迟墨顾看了一番,却仍未寻见云清岚的身影。
迟墨自然是没有怀疑老人指的路。
一来,那位老人没有理由骗她;二来,就是地图上显示的云清岚的位置也确实是在这个方位。
莫非这里和魔教一样有什么地宫?
这样的念头才一冒出来,迟墨便听到水花溅起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
一身白衣的青年如莲一般,在湖心盛开。湖水将他单薄的衣衫和眼眸浸湿,宽大的衣袖的衣袖沉浮在水面,联翩蹀躞。
迟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云清岚微微一笑,从湖水中起身。
有光弥落在他的眼中,模模糊糊地照亮了他眼睫上的水珠,将他的眼神打磨的格外温柔。
“迟姑娘。”
他道,“可是找在下有要紧的事?”
“有。”
迟墨直言不讳。
她道,“苏华裳要娶我。”
如她所料,云清岚对此没有一分一毫的惊讶。
而那并非是将一切尽收于心的了如指掌,而是比淡漠更上一层的对诸事的无谓。
并非是清润,也并非是温柔。
云清岚就如诗中所说的那般——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诚如玉。
颜如玉,心亦如玉。故而心如磐石,静若止水,无情无欲。
“迟姑娘莫急,安之应只是说笑的。”
“我并不认为他是开玩笑的。”
她朝着云清岚的方向伸出了手,“我碰到了他,但是安然无恙。”
即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云清岚从水中抽身,在她眼睫轻阖之间便淋着一身单薄的白衣站在了她的身前,握起了她的手。
被他握在掌心中的手比之他的手掌略显娇小,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尖细腻而没有一点茧子。
这是一个属于医者的手。
云清岚再清楚不过了。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探上她跳动的脉搏。
——没有一丝异样。
然而云清岚却没有松开手。
就在他将手指停滞在她的手腕上时,突然地,迟墨道:“我并不想和苏盟主成亲。”
闻言,云清岚抬头,眸底一片云淡风轻。
对于迟墨的拒绝,他点头,深以为然,“很少有女子愿意与安之成亲。”
苏华裳无论是身上的寒毒还是自身的性格,都一贯是让人拒之千里的。
即便他武林盟主的身份令无数人趋之若鹜,但在这些人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的呢?
然而,他又道:“不过,既然安之已经说了要与迟姑娘你成亲,那么你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云清岚说的迟墨自然也是知道。
“所以,我是来求先生帮我的。”
云清岚定定的看着她。
迟墨也平静地回视他。
蓦地,他松开她的手笑了起来。
“迟姑娘,究竟是在下给了你什么样的错觉才令你以为我一定会帮你。”
他笑着。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被柔和的光霭所覆盖的眸底却清晰可见透骨的淡漠。
如隔岸观火一般,带着令人心惊的冷意。
施以众人以温柔的错觉的云清岚轻垂着眼睑,含笑的眉眼间淡开极致的睥睨。
生平头一次当着生人的面撕开了身为永蛰谷谷主的虚像,云清岚满以为会看到迟墨不可置信的表情。
然而——
“先生没有为我留有任何不切实际的错觉。”
一身青衣的少女半仰着头,如雪的长发随风浮动,一瓣灼灼的桃花隐在她的发间。
“先生性情寡淡,我从未想过一定能求得先生所助。”
“……性情,寡淡。”
云清岚重复着她对他的形容词。
他歪了歪头,深色的眼眸中流转着浅浅的光,似是不解,“你又为什么不说是毫无感情呢?”
迟墨反问,“先生以为自己毫无感情吗?”
云清岚没有说话,依旧歪着头,怔怔的看着她。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毫无感情的。”
“那么——你呢?”
因封丞逸而死去的女子,也会说出自己是拥有感情——这样的话吗?
云清岚并不知晓鬼医迟墨的过往,然而他有一个世界上或许是消息最灵通的朋友。
苏华裳告诉他封丞逸,又告诉他迟墨——那个从此活在旧日时光与记忆中的,就此剥夺了自己所有欢笑与痛苦的权利的女子。
时光长阖,从此,漫无边际的回忆只回应她以麻木。
只是,她却回道:“有的。”
云清岚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本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他自年少,便能诵诗千篇,挥毫之间词赋成章,文献典籍如数家珍,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然而,唯一令他感到困惑的只有一点——
喜怒哀乐。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云清岚不知道。
整个永蛰谷都是他父亲因他母亲而气急,一怒之下建成的与神医谷暗自较劲的暂居地。
偌大的永蛰谷,除却他和父亲外却再无第三个生人。
父亲将永蛰谷的所有呈设和景致摆设都择成母亲最喜欢的样子。
他的整颗心里都装着母亲,于是将他忽略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而在时光日复一日的侵染下,因近乎冷漠的迟钝而造就的一切问题都归诸虚无。
再没有那样愚蠢的问题了——
喜怒哀乐又如何。
他终究是用以孩童时那种极致残忍的天真抹杀了一切的情绪。